巴老大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那只有一个答案,你想遮掩的肯定不是茶香本身,而是‘没有茶香’这个事实。”
弦月悬挂在枝头,清色的月光照在花满楼的脸上,他淡淡的笑容也仿佛散发着静谧的银光,无神的眸子掩不住智慧的光彩。
他轻轻地道:“巴老大,告诉我吧,他在哪里?那个我们第一次见到的、身上没有茶香的‘巴老大’。”
巴老大静静地看着花满楼,忽然间,他仰头大笑,粗哑的嗓音惊起一片鸟雀,“花满楼,我早说过,应该给你用上鸦片膏的。你说,如果给你用了鸦片膏,你会怎么样?”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笑声里止不住的恶意。
花满楼淡淡地一笑,淡淡地道:“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巴老大的笑声一住,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猛兽,狠厉地瞪着花满楼,“你怎么知道我会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如果告诉了你,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吗?”
花满楼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告诉我,你才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但如果你告诉了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巴老大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的脸上仿佛一瞬间有了光彩,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又直直地落向花满楼的身后,就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凶恶嗜人的凶兽,令他恐惧而绝望。他忽然嘶哑着声音狂笑起来,“花满楼,你难道不知道,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了生路……一点都没有了……”
花满楼脸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踏前几步。
话音落尽,巴老大已倒在地上,声息不闻。
花满楼止住脚步。
他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笑意,也看不出气怒或别的什么。
而在他的身后,一个散漫而从容的身影正斜靠在一颗树旁,清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真意莫测的笑意,漫声道:“花满楼,你要找我,又何必麻烦这些外人呢?”
花满楼还是没有回头,银月洒在他的侧脸上,神情竟有些雾蒙蒙的,难以揣测。他缓缓地道:“尊驾何人?”
那人忽然站直了身体,径直朝花满楼走来。
夜风起伏,花满楼的袍袖似乎也在跟着浮动。衣袖本来是不可怕的,可偏偏有时候它又的确是最可怕的,尤其是,那是花满楼的衣袖。
流云飞袖。
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力,眼前这个人更加不会。
于是,他只好站住了,在离花满楼五步远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果然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还是那天晚上……”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气息瞬间有些微妙变化的花满楼。
花满楼似乎对他的话、他的目光都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再一次淡淡地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忽然朗声一笑,语气却仍是那般仿佛轻飘飘地漫不经心:“七王子,他们都叫我七王子。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另外一个名字……”
夜风吹动了树叶簌簌作响,那轻飘飘的口中飘出一个轻飘飘的名字却仿佛也被这夜风吹散在空气中,声息不闻。
但花满楼却听到了。于是,他的脸色就变了。
☆、第六十一章
晚霞已落,夜幕即将升起,天空洒下一片暗淡的阴灰色。
今夜的风有些凉,星星和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似乎已决定不会露面。
喧闹的街市已静了下来。万家灯火逐渐点起。店面和小摊大多已关门或休摊回家。只剩下一两家,也已在忙碌着打烊。
覃逆走在街上,凉风席卷,几片枯黄的落叶孤伶伶地在地上打着旋儿跌远。
覃逆想起刚来永和街的情景。东青领着她挨家挨户地打听厕所,花满楼从楼上走下来……
那时,覃逆已独自流落在这个几百年前的时空许多年,但她从未感到孤独。她是个很少感怀的人,唯一一点风花雪月的浪漫细胞也多数都用在了言情小说上。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无论后果如何、心情如何,她一向都很少去花时间思索。比如她死亡后,家人的感受……妈妈和奶奶一定会痛哭,爸爸也许也会,爷爷应该不会,那老头一向好面子,怕是只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就像当初……
哦,对了,还有那个大蛋糕……她二十八岁生日的大蛋糕……
百花楼一向是静谧的。
但覃逆却觉得它今天格外地静,也许是因为主人不在?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铃铛是寂静无声的,脚步也是静寂无音的,覃逆的轻功非常好,但她却总觉得踩在这楼梯上意外地沉重,重得她仿佛听到了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从来没觉得百花楼的楼梯是这样的漫长,漫长到她好似永远也不会走完。
可是,再长的楼梯也总会有走完的时候,就像再漫长的生命也总会有终结的一天,再艰难地选择也总会有必须做出决定的一刻。
覃逆忽然神情一凛。
有人?
她猛地踏前两步,飞身上楼,手一推,门开了——
世事有时就是那样奇妙。
当你努力想要找到一样东西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都找不到。可是当你不再刻意寻求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它自己跑到了你面前。
百花楼的门永远是开着的,花满楼这里不会拒绝任何人。
上官飞燕就那样站在那里。
门开的时候,她回头,看到了覃逆。
覃逆也看到了她。
她们的脸上竟都没有惊讶的神色。
覃逆当然不会惊讶,她这个人本来就很少惊讶,即使有,也基本不会表现出来。
而上官飞燕……
“我等你很久了。”
上官飞燕说这句话时,覃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从前总有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用在上官飞燕身上呢?
覃逆记得从前上官飞燕看她的眼神,嫉恨、怨毒……可是现在,也许这些的确还存在,但却有了另外的东西。覃逆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疯狂、执着,还有……绝望。
她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下移,移到了上官飞燕的怀中,那里,她正紧紧地抱着一株花盆栽种的植物。
一株枝叶青葱,翠绿茂盛的草类植物。
覃逆认识这株植物。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她本就是为它而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夺回它,可是她的双脚却仿佛生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双手也如同灌铅,无力地下垂。她只能用眼睛紧紧地、呆呆地盯着那棵草。
抱着花盆的手很美,就像她的主人一样美。那是一双覃逆一直都很想见到的手,那双手曾千方百计地隐藏起来,但现在又仿佛抛却了一切外壳、一切伪装,就这样赤、裸、裸地放了出来。那双手的指尖发白,紧紧地扣在花盆上,仿佛想要将那花盆扣碎。
但是花盆终究没有碎,它还完好无损地呆在手的主人怀里。
覃逆忽然垂下眼帘,对上官飞燕慢慢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上官飞燕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覃逆,目光淬毒一般,仿佛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仿佛要将覃逆整个人撕裂。但她却终究没有扑上来,她本就不可能撕裂覃逆,所以,她只是站在窗边,抱着那盆植物的手更加紧,也更加白。她怨毒地道:“你为什么要来?”
覃逆沉默了。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想。她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自己知道,她在难受。她很久都没有这样难受了,很久没有。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让人痛苦的,总有一些选择是让人煎熬的。
因为人总是有感情的。
可是,做为一个好警察,她更需要原则和理智。这是爷爷很早就告诉她的。
爷爷是个优秀的警察。她也是。
因此,上官飞燕月窗而出时,覃逆几乎毫不犹豫,便追了上去。
夜幕已然降临,天穹阴沉沉的,星月皆无,只有冷风飒飒拂过原野。
脚踩在草地上,一片湿软。
白色的身影如风划过。
上官飞燕虽然很会躲,很会藏,但她却并不太会逃。她的武功不是很高,轻功也只有一般。
所以,当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另一个却平静一如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