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丘田这话不假,沈林庄是村里头出了名的酒量好的人,他还没喝酒前,村里蒋家的媳妇海鹅喝酒属头筹,能一下放倒五六个酒量不错的汉子,她每日中午晚饭随便都要喝两大碗地瓜酒,若是陪客或是有酒伴的话,那可更是不得了了。但她力气大,干活能顶个男人,所以蒋家倒没给她喝穷。自沈林庄开始尝酒后。海鹅媳妇便退居第二了。
沈林庄瞧着沈丘田自斟自酌,两眼虚空无物,身子明显因为饱酒过度枯槁下去,他知他心里不好受,尽心尽力为村里办了十年的事。没得个清正廉明的名声最后还落不得好,被村里人唾弃攻击,那种寒心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他作为子侄辈,也不能逾了辈分礼数去劝他,只好起身对过来堂屋的周氏道:“婶娘,二叔喝得有些多了。可别再让他喝了,我先回去了,明儿提醒提醒二叔去祭祖。”
周氏瞧了眼沈丘田。强笑道:“婶娘晓得了,你先回去吧,外头天黑,担心着点!”
“嗳!”沈林庄再望沈丘田,欲再说点什么。终是啥也没说就出去了。
看到二叔的结果,他不免也替自个担忧起来。论资质阅历二叔都比自个强,论为人处事二叔也不差,可为啥最后落得这样个结果来他不是不晓得,唯一一个原因,就是这个位置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他本不想做这个村长,但他爹要他做,他爹说:“林庄,青山岭村的村长之位自古都是从咱族里选人的,这是咱沈氏一族能得以在村里保持威望长久不哀的很大一个原因。如今咱村里的大户人家越来越多了,想觊觎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在少数,你瞅瞅秦家陈家,还有慢慢在发展起来的其它家户。咱族里的子弟一辈不如一非愈发的不成气候了,若是这个位置落到了旁人身上,你想咱沈氏一族还能在村里存在多少年?为了咱沈氏一族的荣耀和兴旺,村长这个位置就必须是咱族里出来的人,这些人中,你是最合适不过的。”
沈夫子也跟他谈过,跟他爹是一个意思,还隐晦地表明过:族里各房名户都招呼过了,你坐上这个位置有九成的希望。有我和你爹及各房长的扶持,我相信你能做得好。
我何德何能啊,不过是先天有点智慧又多读了几本书学了些道理罢了!想到这里,沈林庄心上顿时如压了块千斤大石,任道重远啊!
第二日一大清早,沈丘山就下山了,腰上别着刀和族里的男人们一块去了十二弯。香烛炮仗酒菜的花费从每家凑齐的分子钱里拿,清明粽谁家没有,随便拿几条就成。晚饭还到祠堂吃一顿,这饭食的花费也是大家凑的分子钱。
今儿的山里头可就热闹了,从上午时炮仗声就噼噼啪啪响个不停,烧纸燃烛烟雾缭绕,又有水雾从山腰窜出来,都和成一块去了。但山里头的茶苞茶耳和映山红也是极多的,吊在枝头上仿佛一个或青或白的小灯笼般,或是开在青草绿灌木丛中的一片片红霞。
照天照地不在家过清明,家里就不若往年那般,每回祭祖回来都会提一大串茶苞茶耳的,倒是楚延去祭祖时摘了一篮子送了过来。
照人翻了翻篮子,全都是串了皮的,不串皮的又麻又涩的。她抿唇笑道:“咋摘那么多?让人以为你是专去摘这些的,而不是祭祖去的。”
楚延也笑:“晓得你爱吃这些,照天哥和照地又不在家,我就顺道多摘些给你了。咱家里也留了些,娇娇在洗哩,洗净晾干了炒菜也好吃。”
照人不客气地收下了,叫春烟拿去洗,春烟高兴得合不拢嘴,姑娘想也没想就叫她,这可不是说明她在姑娘心中的分量是最重的么,至少比那两个重。她提着篮子就往后院去,步子极轻快。
照人注意到楚延被雾水打湿的裤管和鞋袜,忙道:“咋不换一身再过来,要是生病了可咋办?就是不生病以后也得落下个风湿病。”
楚延低头望了望鞋裤,不大在意地说道:“没事儿哩,等会回家就换上。”
照人忙拉他去伙房里烘烤一下,他回去要下山上山的,等到家时湿寒气都侵体了。她尤未察觉到自个对楚延那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关怀,倒是楚延心里兀自甜滋滋的,仿佛吃了蜜一般回味无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枉赔进去一生
此时已过晌午饭许久了,灶堂里的火只剩几个火炭,照人往里面塞了一把松毛又用木筒吹了吹,松毛便燃起来了,她又往里面塞了几根柴苗,移了张凳子叫楚延坐。
楚延忙坐下,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将湿鞋袜脱掉放在灶壁旁烘着,脚也伸到灶口旁边,不一会儿,鞋袜裤脚就冒起了腾腾热气。
照人瞧了眼他白晳的脚丫子,倒没觉得不自在,又拿了一张凳子坐在一边烧火,想起家里还有地瓜,便去拿了几个地瓜丢到灶堂里去,笑道:“这地瓜放在檐下风了一阵子,烧熟了可甜得很。”一想起那滋味来她就觉得嘴里直冒口水。
楚延温柔地望着她的娇俏的模样,只觉一阵幸福感油然而生,伙房里原本在洗茶苞的春烟不知几昨就悄悄地端了水盆出去了。
“照儿,过几日我得去县城里头考试!”他突然道。
照人笑道:“准备得咋样?这几日里瞧你常往两位夫子家跑,应该是没啥问题吧?”
楚延刚毅的脸廓微微敛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心里头实在没啥底,老觉得一颗心悬着落不下来,慌得很。我也不敢跟我爹娘说,怕他们担心。”
复而他又认真道:“照儿,要是我考不中秀才……”话到一半,掩在唇齿间。
“啥?”照人抬头瞧瞧他,见他的黑眸里有自个的影子,她心一慌忙低下头,故作去掏灶堂里的火灰,“你后头说啥?我没听清楚哩!”
楚延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口,他以前从没想过自个会通过第一考,所以心理对考上秀才没有抱以期望。如今考过了第一关,他心里头不免就期望起来,但跟着的,如果没有考中的话,那种失望也难以承受得起。
他突然鼓起勇气道:“照儿,你喜欢我这样的人做你相公吗?”
照人冷不防被他这话一吓,头差点撞到灶壁上去,这人咋突然问起这事,而且问得也太直接了吧?她还真不知道该咋回答。要说是呢,其实也不是。要说不是吧,她心上又闪过一丝犹豫。
犹豫?她突然一窒,楚家三番两次的向她家说亲事。她都毫不犹豫的回绝,几时起,她的心上已经开始接受这种想法了?她总觉得自个年龄还小,而且心里头根本就没有要成亲的思想准备,前世的阴影仍然停留在她的脑海深处。她潜意识里就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楚延一直目转睛的盯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幻,一会惊吓一会吃惊一会皱眉,似乎这个问题让她很不解很为难,很为难吗?还是她心上根本从来没有过自个?从期待到失望,到害怕听到她拒绝的言辞,他收回黯然的眼神。注视着灶膛里舔出来的火舌子出神。
照人注意到他的沉默,他往时总一副天踏下来也岿然不改本性的样子,总是笑嘻嘻地。让旁人以为他根本就是个反应迟顿的人。这会见他难得的静默,她突然很不习惯,想了想后回答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哩!”确实没想过。
不是“喜欢”,也不是“不喜欢”,楚延心下松了一口气。刚刚觉得紧揪的心口也舒张开,这样总比直接被她拒绝好。他安慰自个。又想起那日里丘山叔对他爹说的话:以后的事谁晓得?要是你家娃儿高中以后做上了官老爷,难保不会纳妾抬姨娘,要是你闺女你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么?
照人摸摸他烘在灶壁上的鞋袜,觉得干得快差不多了,又将它们翻过另一边烘,只听头顶的声音道:“照儿,不管以后我做了官老爷还是做个平民百姓,我都不会纳妾抬姨娘我,我发誓我楚延一辈子只娶沈照人这一个妻子。”
一辈子只娶你一个,一辈子只爱你一个……这话多耳熟多相似啊,无端地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前世里那个人曾经也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过这句话,可是最后呢?他说他是家中独子,传宗接待是他的责任,她不能怀孕生子所以要与她离婚。他根本就是有二心,所以才找这样一个借口来结束这段关系吧?如果他真心一生只爱她一个只娶她一个,前世里医术那么发达,他为何不是安慰她开解她,与她齐心齐力去看医生,而是根本就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变了,所以态度变了,所以结果变了。
她突然觉得一股深沉的悲哀漫延到四肢百骸,男人,有几个是可信的?枉然赔进去一生。她眼里的泪泛滥整脸,悲不可抑地啜泣起来。
楚延顿时慌了起来,忙问:“咋啦?咋突然就哭起来了?可是我说了啥让你不开心的话?”一边自责,一边用衣袖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脸。
照人只是未闻,完全沉浸在自个的悲伤里。等外头章氏进门时,见到便是这样一副景象,她忙跑过来将闺搂进怀里擦眼泪,转头问旁边的楚延:“咋了这是?”
楚延手足无措:“我也不晓得咋回事,她突然就哭起来了!”
章氏便又转头安慰起怀中的闺女来:“莫哭了啊,有啥大不了的事儿跟娘说说,娘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