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伸手牵了景帝的手,摇头道:“无事,有皇姐的尽心教导倒是不难。只是……”余光瞄了一眼景帝,王娡略带犹豫,想了想笑了笑,稍稍摇头,“陛下怎得这个时候来了椒房殿?”
景帝见她无意说出缘由,也没逼迫,左右他想知道事也瞒不住。
看着王娡,景帝面露满意,自己这个皇后看似没有主见,却是个极圆滑的。如今母后和皇姐也多说其好话,尤其是自己那个一向高傲的皇姐,因着王娡的缘由跟自己也更加亲近了几分。
另外,太子刘彻聪慧敏捷,不仅有上位者的气魄,亦有仁孝之心。思及此处,景帝对王娡更加满意。想了想,似是她有一个弟弟田蚡官诸曹郎,且他似与魏其侯交情匪浅,倒是值得提一提。
“朕记得你有个弟弟在朝中任郎官,学过盘盂古书?”
王娡心头一跳,她自是明白景帝的暗示。其实于她内心而言,自己能言善辩的胞弟,却有大才,重点是他懂得世事极为识时务。如今他以区区郎官身份,往来于魏其侯府上,陪酒做宴常常跪拜窦婴,不仅得了窦家长子看重,更连魏其侯窦婴都给他几分薄面。这般人物,合该替自己与太子在前朝斡旋周转。
接过玉莹递来的热茶,王娡先用手背试了试杯壁温度,觉得有些发温,扭头对宫娥吩咐:“去换了热一些的茶水来。”等得了应答,才浅笑的看向景帝,“陛下当遵御医吩咐,多饮热水。”这般说着,也算是避开了景帝的询问。而景帝也是满意她没有趁机为家族牟利的。
又见王娡细心的将换来的新茶递到自己跟前,景帝只觉得通身舒畅,心底极为妥帖。脑中忆起栗庶人,二人相比愈发的显出了王娡的贤惠懂事。
等到景帝离去,王娡才招来身边伺候的太监徐贾吩咐道:“田蚡大人府上如今有一桩喜事,弟妹临盆又添一丁,我这做姐姐的如何都得表示一番。”想了想,低声道,“你且去田府送些布匹香茗,倒是便告知田大人说新添之人名字必要叫田恬。若陛下问及,便说思念远在匈奴的女儿。”
王娡心知景帝是个心软之人,且以田恬为人处世的手段,在匈奴的生活的必然是凄惨异常,她就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勾起景帝对田氏的怜惜。当然,田蚡并非一个愚笨的,所以在妻子诞下儿子后便当即取名田恬,并于景帝与窦婴面前做足了戏。未出几日,景帝下旨升田蚡为中大夫,也算是稍作弥补。
东宫之内,韩嫣立于刘彻身边研磨,待到刘彻山河图落笔,才开口道:“殿下的法子倒是好的,可魏其侯曾为临江王的太傅,又多次维护其利益,这种情况下殿下接近窦蔻,是否……”
刘彻眸光莫测,径直去了宫娥预先准备的清水净手。
慢慢擦拭这手背的水珠,他终于开口:“这不是更好?窦氏如今掌权人是她的祖父窦婴,定下与她的亲事,不仅能拉近与窦氏的关系,而且还能离间他与临江王的关系。再者父皇也是乐意的。”
前面的只是锦上添花只用,关键是最后一句,此事是景帝乐见其成的。按着刘彻的记忆,父皇的身体这个时候已然有所不好,遂他现在急于稳定朝政,又欲提高母亲田家的地位,以求窦田两家相互牵制。而这种牵制,窦婴却是关键,若此时窦婴于窦氏失去了价值,那窦氏的影响力将会大大降低。
眯起双眸,刘彻知道他不会真的立窦蔻为太子妃,充其量也不过是良娣罢了。因为他想要的,一直都是那个躲得远远的陈阿娇。
“可传回了消息?”刘彻声音淡淡的问道。许多事都是前世经历过的,所以刘彻便有了更多的时间为自己蓄势。如今消息较之前世更加灵通许多。
韩嫣一怔,心中莫名有些酸涩,他自是知晓殿下口中问的是何人。
“翁主如今已经到了江陵,且确实是由傅子卿陪伴。”韩嫣的声音莫名的低沉与失落。惹得刘彻皱眉看了他许久。
无论前世他二人是否有过感情纠葛,至少他确实是因自己而死。所以重生后刘彻对他多为宽和,谁知他竟这般早就有些不同的心思?
“莫要动别的心思,阿娇日后定会入主汉宫。”前世韩嫣是怎样厌恶阿娇,刘彻心里明白,这一世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喜爱,就给阿娇招去无妄之灾。
想了想,刘彻抬眸盯着韩嫣,坚定的说道:“日后我必为你寻个门当户对的贤妻,也会让你光宗耀祖,再不会成为那个弓高侯府不受宠的庶子。”
是承诺,也是拒绝,可韩嫣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最后只能避开刘彻的目光,应道:“殿下亦会得偿所愿。”
他没法说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原本被送到太子身边做伴读之时,也不过是小儿心性,可从何时起,自己竟然起了旖旎想法?
长信殿中,窦太后与景帝对案而坐。窦太后已然猜出他欲太高王氏的目的,也看清了窦氏如今的腐朽,心道也该让窦氏族人有所收敛。于是让两边伺候的宫娥太监都退下。
“如今太子入主东宫,且皇后贤惠,其兄王信亦有忠厚心肠,也该封侯了。”窦太后倚在软枕之上,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角,“这些日子哀家的眼是愈发的不舒服了。”
景帝接过宛兮手中的汤药,起身跪坐到窦太后身旁,一口口喂着。等到窦太后用完药,才再提起封侯之事。
“当初母后为大汉皇后,父皇也不曾封南皮侯和章武侯,待到朕为天子,才封了二位舅舅侯位。如今怎能为了皇后破例?”景帝凝起眉头,垂眸掩住幽深的目光,叹息一声,“王信还不足以封侯。”
太后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想必他如今是害怕这是自己的试探,不敢言说实话。心中无端有些恼怒,何时他们母子之间,也会这般试探猜疑?
带了不悦,窦太后冷冷清清的开口:“天子虽同位却不同时,情况不同,你当学会变通。再者当年哀家长兄窦长君至死未得侯位官名,直到他儿子才封了南皮侯,这是哀家一生的憾事。如今王信年岁已长,皇帝莫要让皇后与哀家有同样的懊悔。”
见母后露出疲惫的神色,景帝赶忙唤了宛兮等人前来服侍。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定定看向瞌眼养神的窦太后,沉声道:“母后的心意儿子明白,只是……窦氏如今也并非都是碌碌无为之辈。”
窦太后没再睁眼,轻咳一声,冷清的一字一句道:“皇帝,你是经由哀家亲自教导的,当不该如此犹豫不决。为帝者,杀伐狠戾,刚毅果断,当狠绝不可柔。为君者,刚柔并济,该安抚绝不能斥责。此中道理,你还不若太子一个孩子透彻。”
少顷之后,景帝嘴角微动,说道:“此事重大,朕还当同丞相商议。”
若此时景帝还不能明白母后的意思,他也就白做了这几十年的皇帝。丞相周亚夫是何人?他一向孤傲,又极为重祖宗规矩,且也曾是刘荣的拥护者。这样的人,定不会同意给王信封侯。不过这倒是笼络了王家和田家的人。
到了章建宫,景帝先召了丞相周亚夫入宫,后又急召了御史大夫刘舍前来。之后众人大多皆知,丞相因王信封侯之事再次触怒天子。皆因其言“当初高帝曾有言‘天下非刘氏家族之人不得封王,非又大功者不得封侯,天下无论天子还是帝后若有违背规矩着,皆要被天下攻击’。而如今王信身无所长,亦无功劳,如何封侯?”
因着丞相立场无差,再有谏臣上书,此事终是不了了之。而周亚夫也因此事更得朝中官员尊敬,就只差行大礼而拜了。而魏其侯也曾多次上书,却每每被景帝留而不发,时间久了,他就明白过来景帝这是故意要纵容丞相。
所谓盛极必衰,便是常理。周亚夫此时为侯为相,又自恃功高,不善君臣交际,日后陨落也是必然。
回到寝宫,景帝让尚志去打探皇后今日遇到什么忧心之事。待到得了回话,心中凛然,这栗庶人难不成还欲要借自己的宠姬生事?又想到身在江陵的长子刘荣,一时间又阴谋论了。
等安排好前去江陵查探之人,景帝才起身欲要去椒房殿,谁知一起身就一阵晕眩,接着就是一阵猛咳。身旁跟着的尚志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扶住景帝,担忧道:“陛下,不若宣御医瞧瞧?”
闻此言,便知景帝这般身体不适已不是近日才有的事。
挥挥手,景帝沉沉叹口气,帝王之尊,喜怒病痛皆不是自己的,但凡有一点查错便会引起滔天巨浪。更何况,还有一个势力不俗的皇弟梁王,又有一个得江陵百姓拥戴的废太子临江王。朝中亦有功高盖主,桀骜不驯的丞相周亚夫。
“此事莫要让他人得知,便是皇后也要瞒着。”他提了提衣袍,复又坐在了座塌之上,思忖一瞬才吩咐道,“去宣了李御医前来,别声张,尽量要避开宫里人。”
尚志点点头,虚抹了一把汗,一溜烟儿的小跑去宣李御医。谁知半路上遇到了公主刘婷。
刘婷历来不若长姐受宠,却也没有三妹那般不知事儿,但却因着去匈奴和亲之事,她在宫中的地位极为尴尬。当初和亲,母亲欲要让自己去,父皇也是默许的,可因惧怕匈奴险恶艰苦嫌弃那里寸草不生,自己几次大闹坚决不嫁。甚至多次口不择言的要陈氏阿娇代替自己前去,如今想来还真是可笑,陈阿娇是何人,怎是自己可以攀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