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次的阿娇,就算梦魇也难掩恨意,撑着右手坐起身,带着讥笑的冷哼一声,许久才冷情的开口:“陛下……何以处青枝极刑?”
她想起来了,卫子夫有孕昏倒在椒房殿,他怒不可遏,不仅杖毙满宫奴才,更要将青枝处以极刑。最后若非母亲赶到救下佛堂昏倒气息微弱的自己,并借此为青枝求情,只怕……
刘彘心中一震,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若刚刚还可以安慰自己,那青枝极刑之事被阿娇说出,他便知阿娇许是知道那些的。就算是在梦中,也难消除她的怨气。
“……”刘荣不知阿娇何以出此言,哑然一瞬,才缓缓抚着她的后背,温言安稳着,“父皇还在议政,青枝也只是去给阿娇熬药了。”见阿娇还是冷眼盯着刘彘,又想到阿娇刚刚对他的斥责,心中猜想是因为阿娇最厌恶男子哭泣,只得再放缓了声音,“娇娇莫恼。”
慢慢稳住了心神,阿娇收敛视线,低头遮住眼眸中的冷冽。沉然一笑,低声道:“刚刚梦魇了。”
这厢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窦太后的声音:“娇娇,娇娇……”
窦太后行的极快,好在身边有宛兮和嬷嬷扶着,到了床前,刘荣等人早已让开了地方。
侧坐在床边,伸手摸索着就顺着阿娇的双臂到了脸上,见她面上还有泪痕,心中疼惜,赶忙问道:“可是收了委屈?娇娇莫怕,跟皇祖母说,皇祖母给你出气。”似是真这么觉得,窦太后的面容一沉,扭头看向刘荣和刘彘二人。
将头埋进窦太后的怀里,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听到她斥责刘荣才呢喃着开口:“皇祖母,娇娇只是梦魇了,没有人欺负娇娇……”可不就是没人欺负,只是被欺辱了而已。
听了这话,窦太后才缓出一口气,慢慢拍着怀里女孩的后背,和缓的说道:“莫怕莫怕,等会皇祖母让人寻了挡噩的物件挂在床头,日后娇娇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只是眼中闪过的深思,未有人看到。娇娇出生后就被自己养在身边,曾被一位高人相看说她的命格金贵但非福禄之象。也因此,自己甚是护着她,只怕她有一分不好。不想前几年一直安然,此时却因噩梦魇住。
待阿娇被哄着再睡下后,景帝也带人到了,问明了情况,知是因刘彘才惹了阿娇不高兴,心下大定。今日阿娇若是因刘荣而出事,只怕对母后和皇姐都不好交代。斥责了刘彘,却见他多了孩童少有的沉着和冷静,景帝暗中打量他一番。
刘彘立在角落,心中发苦,凝眸望着阿娇的睡颜,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不知阿娇到底是得了机缘梦到前世之事,还是如他一般重活而来。
前世的他,可曾如此彷徨不安过?见景帝的目光似有似无的瞥过自己,刘彘的担忧更甚,只是小身板挺得更直。无论如何,这一世,他要阿娇,也要天子之位。
其实阿娇并未睡着,只是此时她不想面对那些人罢了。脑海里茫然的回想着一遍遍噩梦中的画面,宫娥的嘲笑,那些低位夫人美人的陷害,还有武帝无情的斥责和驱逐。窝在锦被中的双手慢慢合拢,几乎要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满身心的惊惧,到现在她都无法肯定自己是否能躲过前世的种种。母亲刻意铺设的通天之路,皇上舅舅将计就计的撮合,皇祖母一心认定的皇后人选。还有,武帝的利用……
此时阿娇心里极为混沌,半天理不出头绪,整个人像是被困在一处没法动弹。
刘彘跟在太子身后离去,看着一身浅黄太子装束的刘荣,不知想些什么。回到殿里,见母亲正与姐姐说着什么,心下也心思去探听,刚想行礼回到自己房里,就听姐姐跺着脚嚷道:“她陈阿娇凭什么那么容易得到这些?现在就连母亲也要女儿讨好她,还要将妹妹许给陈融那莽夫!”
立在原地,刘彘心中有了盘算,如今母亲必然是得了馆陶姑姑要与栗姬说亲的消息。想到栗姬的势力和没脑子,他心中有了计较,不若让母亲再去给栗姬添一把火,彻底断了刘荣与阿娇的可能。
接下来几日,刘荣刘娉刘倩等人接连送来了许多礼物,刘彘也仗着年幼来探望过几次,虽说每一次都没得了好脸色,但他就是乐此不疲的招惹着阿娇。甚至当着馆陶公主的面,重复这他金屋藏娇的誓言。不说阿娇心情如何,倒是总逗得长公主和窦太后发笑。
宫外,石洛坊里,俊美单薄的白衣少年低头认真的在月牙白锦之上描画着女子的嬉笑的神态。双鬓散落的发丝晃着让原本就瘦弱的少年多了几分妖娆秀美,过了许久,少年的薄唇微微勾起,原本冷清分明的双眼也带了许多愉悦。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此刻却成了人间无双的贵公子。
轮椅之后的仆人,看着主子神情有所变化,眨眨眼,并未多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帮他换了竹板,又呈上刻刀。
“有一美人兮,顾盼生姿于我心。”这大概便是心中悸动所在,每每想起,只觉得温暖无比,像是只忆起那个场景,就十分知足。
“公子,不若求了陛下赐婚?”
“阿木勿要多言。”垂下眼帘,莫说自己的身体生死未知,便说那女子,自己虽说不曾见过,但能在汉宫那般肆意的怕只有堂邑侯府的嫡女千金陈阿娇。这般女子,非帝王之尊不可配。这是景帝的意思,自然也是自己曾筹谋为太子固势的结果。阿娇阿娇,天下之娇女,合着该被以天下之宠相待。
心中酸涩,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呼吸。抚上心口的手,慢慢握紧,既是如此,以我之能,给你给繁华盛世又何妨?
馆陶得了消息自然早早就进宫了,问了缘由叹息一声,搂了女儿不知想些什么。阿娇余光偷偷瞥见母亲深思的样子,知道她是为自己担心。却不知,自此时起母亲对让女儿成为大汉第一女的想法更加笃定。想来唯有这般,才能护她一生无忧。
用过朝食,王美人带了儿女前来请安,倒是栗姬毫不客气的挤兑着众人,让刘荣处境好不尴尬。
懒得听她们的争锋相对,更懒得猜测她们的意思,嘟嘟嘴想要溜出去玩耍时,却见母亲将刘彘抱到了膝头,指着刚刚伺候的一队宫娥,温声问道:“彘儿,给你娶个妻子可好?”
刘彘眨眨眼,心想母亲大概是暗中有了动作,摇摇头,稚声回到:“彘儿才不要她们。”
眼光流转,似乎是看了一眼栗姬,再问:“那若是我家娇娇呢?彘儿可喜欢?”
一向温和的刘荣猛然抬头看向馆陶,余光瞥见母亲不悦却傲慢的表情,心慢慢沉下去了。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阿娇,只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阿娇,王美人浅浅的带了欢喜的笑,让阿娇愣了一下。当年自己不也被她大度体贴的表象蒙蔽?可到最后自己被污蔑被废弃被欺辱之时,她可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第6章 心思
不自觉窒息,怔怔的望着母亲膝头才六岁的刘彘,指尖的温度随着众人的轻笑慢慢变冷,那冷意直直的刺向心底,让阿娇呼吸不稳。凝望着前方,看着刘彘歪头的样子,她一遍遍提醒着曾经自己为了这个男人犯下的错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就算重活一世,她还是看不清许多事。
须臾之后,只听得刘彘坚定的回到:“他日若得阿娇为妇,必当金屋储之。”
阿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挂满笑意的母亲和王夫人,不期发现她二人眼底莫名的深意。原来,那个时候,这一切都是一场戏?却只有自己傻乎乎的相信?
转身钻进窦太后的怀里,嘟囔着吵道:“阿娇才不要嫁给彘儿表弟,阿娇日后若嫁定要嫁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才不要小孩子。”
一句话,躲过了馆陶公主的询问,也引得一众调笑。只有刘彘生生怔住,慢慢掩住双眼的阴霾,反驳道:“彘儿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只是再没人提起二人的亲事,阿娇用余光睇了一眼刘彘,心道,我非要真嫁一个大丈夫,只要嫁的不是你,是不是大丈夫又有何妨?
椒兰殿,栗姬卸下满头的发簪步摇,又褪去华丽的襦裙锦衣,对着铜镜轻笑一声。
有宫娥前来,福身道:“夫人,馆陶长公主来了。”
栗姬皱眉,她来干什么?前几日若不是她又送来美人,陛下何至于总不来椒兰殿?不悦的挥手,冷声道:“不见。”
如此态度拒绝长公主,倒是汉宫第一个。宫娥刚要劝说,就听身后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馆陶身边的人躬身为她掀开殿帘,似是没听到栗姬的话,馆陶道:“几日不来妹妹宫里,如今看来又精美几分。”
“呵……”冷呵一声,低头拨弄这腕上带着的玉石镯子,语气幽幽,“几日不来,倒是跟陛下一样啊。”
见栗姬态度傲慢,馆陶心中不喜,但想到刘荣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只是这语气也带了些寒意,“纵然陛下不来,心里也是念着妹妹的。”
嗤笑一声,也不答话,若不是你刘嫖总送些美人入宫,陛下怎会厌可自己?想到自己与陛下那些情谊,只觉得刘嫖语中带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