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虽说看不到阿娇的表情,但也感觉出了她的不喜,心下松了口气。她是在吕后手下,由奸细做到这个位置的,一路走来,前朝后宫各种算计哪个都是要命的。所以从刘娉第一次被阿娇带到自己面前,她就知道对方不是个省心的,但每每说起,自己都不愿让心思干净的娇娇知晓那些人面下的肮脏,也只能让人暗中注意着。如今娇娇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倒是让她老太婆感到欣慰。虽说心底纯澈,到底是她窦漪房的外孙女,聪慧无双。
“这个时候,难为你还记得过来请安。”
刘娉嫣然一笑,抑制住心中的不喜,“前几日彘儿也是受了风,不然孙女和他定然日日来给皇祖母请安。”
窦太后没说喜欢不喜欢,也没问刘彘的情况,左右她也不是这一两个孙子孙女。只让人退下去,接着唤了阿娇上前。
刘娉虽说有些心机,但到底没有王美人那般深沉,咬咬唇眼底划过阴霾,行礼告退。
阿娇和宛兮扶着窦太后在殿里走动着,没一会就觉得累了,如今到底是年老了,没走几步就会觉得疲倦。让人扶着坐在软垫之上,退开窦嬷嬷准备好的参茶,问道:“你与阳信闹脾气了?”
对于并不亲近的孙女,老太太自是唤了封号。
阿娇伸手捏了果子来回揉着,微微垂头,眸光也有些飘忽。她原是想过,借了机会坏了他们的前途,可她心底也是知道的,刘彘为帝对大汉有诸多好处,祖宗基业在他手中空前繁盛。若是坏了刘娉的前路,只怕会引得皇祖母和母亲对刘彘的不喜。
阿娇咬咬嘴唇,声音也不若之前的明朗:“娇娇才没有闹脾气,只是觉得阳信表姐太小气了,娇娇看不懂她的心思。”
这句话倒是把窦太后逗乐了,她自是知道后宫皇子皇女们莫不是心思深沉晦暗莫辨的。只是如今从娇娇这蛮丫头口中听到,真真让她觉得可心。
“哀家倒不知这天下还有比娇娇更小气的人了。”这话说的是她讨要赏赐的事,当时因着她闹了笑话,太后要赏她,这小财迷竟然连带着找了景帝又要了一份赏赐。往年在宫里,她跟太子刘荣和江都易王刘非一起时,也常常稀奇些好物件,好在众人都纵容着她,就算再稀罕,也紧着她把玩挑选。
阿娇眼中的光彩因着这句话暗淡了许多,是啊,这才是她陈阿娇该有的生活,怎能再如前世那般惶惶而终?口中不依的将身子贴近祖母,头上的朱钗玉环晃动微微起了声响,这一世她定要……
窦太后自是满意娇娇跟她的亲近,虽说她时常跟自己撒娇,但每一次都会让自己更愉悦。不似自己的女儿,虽说蛮横是有,但娇气不足,而且主意大的很。每每想起,就少了亲昵的兴致。
晚间的时候,景帝带了刘荣又来了,恰是窦太后宣了朝食,几人便一同用了餐。
见太后无意交谈,景帝难掩眸中的失望,而刘荣原本温暖的眸色也浅淡了许多。见阿娇一副迷茫的看着自己,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阿娇心里清楚,皇祖母有意立梁王刘武为皇太弟,可当时窦婴以祖宗规制上书景帝立了荣哥哥为太子。此后皇祖母虽说也看重他这个长孙,却因立储之事失了许多曾经的好感。
将小碗里的珍珠乳鸽粉丝含进嘴里,阿娇心思转动,荣哥哥为人仁和定会是位任君,但大汉如今需要的远远不是仁慈的君主。如今匈奴与大宛月氏的形式自己虽然不清楚,但其虎视眈眈的威胁却是不可忽视的,否则舅舅也不会六次下嫁汉宫公主。再者,荣哥哥的心思也非在这帝位之上,犹记当年立为太子时,他面带笑容但神色淡然,一句君之蜜糖我之砒霜却满含了自己不知的心酸。
况且,栗姬也撑不起一国后位,善妒、目短这都是致命的。她若为后,只会生生害了荣哥哥。倒不如为他某一个富庶之地,自在生活。
一顿饭就在尴尬的气氛中度过,景帝因为政事早早就离去了,留下刘荣陪娇娇玩耍一会儿。
任由刘荣牵着自己走在铺满圆润鹅卵石的狭长宫道之上,此时的他还是俊美风流,一低头便是满心柔情。
“娇娇今日怎么这般……文静?”似是想了许久,只觉得每一个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双鬓处散落的发丝打在脸颊上,带了温度的呼吸柔柔的扑在阿娇面上,让阿娇忍不住踉跄这后退一步,猛的红了双颊。
被阿娇的动作带着身体微微不稳,怔了片刻才低头痴痴笑出声来。也不知是为想清楚自己的心意,还是因为阿娇羞涩的神情。
“娇娇可知今日姑姑跟我说了什么?”眼中的光亮愈加明显,那般神采当得贵公子之称。
阿娇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也知道母亲定然是被栗姬拒绝了,抿紧双唇,刚打算要说什么,就听得远远的一阵哭声。
趁机松开刘荣的手,阿娇提着裙角小跑几步,掩饰了心中的忐忑和心酸。入眼却是刘彘摔在地上,手掌处已然擦出了血痕。
“阿娇姐。”
见阿娇出现,刘彘明显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刘荣之后眸色划过一丝晦暗。
刘荣年长刘彘许多,所以往日也会帮着阿娇照看这个弟弟,如今看到他神色中并不明显的戒备,倒是有些诧异。想到那日见馆陶姑姑与王美人说的那儿女亲家之事,心下有了许多思量。
刘彻一直不知道自己怎会重新活过来,只觉得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他的阿娇形同枯槁,就算他唤着也得不到半分回应。所以在醒来后,他就来寻她,却听到太子几近于表白的话。
其实阿娇一直在躲着刘彘,并非是因为恨意,更多的是不知如何去面对,这个自己爱过怨过的男人。如今见了,才意识到二人已不是一个世界,虽然也会不忍心,但已没了往日的热情。
“不许哭。”不自觉的带了严厉,许是心里带了不快,许是觉得未来的大汉之主如今太过没出息,阿娇忍不住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刘荣第一次见小表妹如此严肃,眼睛弯弯就憋住了要溢出嘴角的笑声。刘彘心中百味杂陈,他是想要再做一次小孩子,再得一次阿娇姐的关心,却不想一切似乎跟记忆中的有所偏颇。
咬咬牙站起来,直到身边的内侍宦官小跑着过来,才抬头皱眉看了一眼阿娇,以及她身旁一直温柔的护着她的太子。
娇娇,你这一生注定要做朕的皇后。
此时谁都不曾料到,刘荣的命运和结局已被重生后的汉武帝暗自算计上了。更不会有人想到,刘荣会倾尽生命,只愿给娇娇一片繁华。便是阴差阳错,注定了三人的坎坷。
许多年后阿娇都在想,若当时知道刘彻是重生而来,她是否会曲意奉承,给众人谋划一个未来。可想来想去,她都无法想到会曲意奉承的阿娇,还是不是帝京娇女。
攥紧了双手,刚要再开口,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一时没了知觉。身后是谁带了暖意的双手接住自己拢在了怀里。
“快宣太医。”
周围吵杂的声音响起,让阿娇觉得极为烦躁,眼前恍惚的很,似是听到有人在争执什么却如何都听不真切。抬起手想要捶捶脑袋,却被人抓住。
☆、第5章 爱娇之心(捉虫)
阿娇觉得自己迷迷糊糊的被拖进一间空荡荡的大殿,许是恼怒她的无视,身后两个宫娥嘴里簇骂着将她按在蒲团跪下,之后转身离去并给殿门落锁。落锁的声音极为清晰,伴着宫娥的嬉闹和咒骂声,是谁说青枝被陛下行了极刑?
阿娇爬跪在地上,脑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觉得一定是做梦,青枝怎么会被行了极刑?到最后陪着自己的不也是她吗?
“子夫贤德,内外皆赞,得其实为朕之幸”……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皇后,陛下在李夫人处……”
视线一直模糊不清,意识也乎有乎无,恍惚中总觉得不停有人在耳边重复这前世的因由结局。她伸手想要拉住那些人影,却只摸到自己面颊冰冷的泪痕。身下的蒲团似乎跟着浸湿,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立誓会爱护你一生的人转身就能不屑的断了自己全家的血脉。她不明白,为何青梅竹马的感情会成了他政治的筹码。她蜷缩在那里,任凭眼泪流干,终于在似梦似醒间于薄唇溢出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话:“惑于巫蛊……罢居长门……”
冷意森然。
此时还没有长门宫,所以一直守在床边任由阿娇攥着衣袖落泪的刘荣只当她是梦魇了。可一旁面带担忧眸色深沉的刘彘,却因这句并不明朗的话,全身紧绷,甚至后背都起了冷汗。
他的阿娇姐,为何知道长门?为何面露恨意?那毫无停歇的泪珠,是梦魇还是因为得了机缘看到前世种种?
阿娇的眼帘睁开一丝缝隙,只看到刘荣焦急的神情和面色苍白的刘彘。冷冷的看了刘彘许久,只觉得刚刚梦中的画面怎么都挥散不去,她知道如今刘彘并非武帝刘彻,可心中的恼恨如何都压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