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接过木盒,心中甚是感慨,她看着殷雪凝,语气坚定:“雪凝,你说得对,我们居然能在这张家堡相遇,实在是缘分。你在这里没有亲人,就将我当做你的姐姐。我会代替你的姐姐关心你,疼爱你……”
“芸姐姐!”殷雪凝拉住芸娘的手,伏在她的肩头,失声痛哭。芸娘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轻声安慰。她想到殷雪凝虽然父母双全,但还是比自己可怜得多。她父母为了自己得到小小的安逸居然忍心让自己的女儿与人为妾。想到这里,她不禁为自己拥有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父亲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久别重聚,自然有说不尽的话,他们又聊了许多相识的人和事,特别是宋家离开后发生的一些事。当芸娘听到舅父舅母在自己一家离开后不到数月,便重新为表哥定亲,半年后表哥便娶了妻子之事,她的内心居然毫无波澜,好似听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她现在心心念念想着的便是宋、萧两家都能在这张家堡安安乐乐地过下去,从前的诸事已经如云烟,都已是风吹云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临别前,宋芸娘拉着殷雪凝的手,语气恳切,“雪凝,现在王大人只接你一人回来,充分说明他对你的宠爱和看重。但是你不能只注重讨王大人的欢心,还要趁机和钱夫人搞好关系,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惹她生气。其实,钱夫人是很不错的人,她为人宽厚大气,又颇为正直,你只要好好和她相处,她定不会为难与你。说实在话,你有钱夫人这样的主母,也算得上是你的福气。”
殷雪凝看着芸娘,神色有几分不以为然,“芸姐姐,你和钱夫人没有利害关系,她当然不会针对你。我和她的关系到底又不一样,主母和小妾之间,能有几人是真正相处得好的。”她自嘲地笑了笑,“芸姐姐,其实我很羡慕你,在钱塘时,你们家没有妾室,家里干干净净,父严母慈,姐弟和睦。可是我们家却不一样,我母亲只生了我和姐姐,家里唯一的子嗣是小妾所生。柳姨娘因为生了唯一的儿子,三不五时地寻故闹一闹,我母亲又一心要拿捏住她,所以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后宅不宁。芸姐姐,你记不记得,那时,我和姐姐都特别喜欢到你家里去,因为我们觉得你家气氛祥和,安静怡人。那时,我便在想,将来我嫁人后,绝不容许我的相公纳妾……可是,想不到造化弄人,我自己居然做了人的妾室……”说罢,又是好一阵子的唏嘘。
宋芸娘又是劝解了一番,“雪凝,事已至此,再多想只会自寻烦恼,还不如好好谋划着如何将日子过得更好。我以后会常常来看你,钱夫人那里,我也会寻机会为你言说一二。”
殷雪凝瞪圆了眼睛,“千万不要!芸姐姐,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我们还是尽量少见面吧。我知道,夫人一直不喜欢我,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夫人对你心生嫌隙。我听丫鬟说,王大人对你未来的夫婿很是器重,连带着夫人对你也十分看重。你们在这里还有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因为我而破坏了。”
芸娘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傻丫头,咱们既然遇到了,就不要说这样生分的话。我们姐妹还要在这张家堡互相扶持,好好过下去。再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现在是王大人最宠爱的人,王大人子女甚少,你又年轻,只要生下一儿半女,你的地位就牢固了。再说,王大人正值盛年,这次立功又得了晋升,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殷雪凝终于驱散了眉间的哀愁,露出了笑意。她今日见到了芸娘,就好似见到了自己的亲姐姐,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尽的苦。她拉着芸娘的手依依不舍,芸娘也疼惜地看着她,心中感叹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宋思年的怨愤
宋芸娘捧着钱夫人和殷雪凝送的添妆,踏着地上的残雪,慢慢向家里走去。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地在天空飞舞,芸娘缓缓走在纷飞的雪花中,她的周身好似笼上了一层轻烟,随着袅袅娜娜的步伐,有了几分飘渺的感觉。
她的心情很复杂,这两份沉甸甸的添妆,有着不一样的意义。钱夫人的添妆一部分是出于对芸娘的看重,更多的则是王大人透过钱夫人对萧靖北的安抚和拉拢。殷雪凝的礼物则满载了幼年时的记忆和深深的情谊。
宋芸娘想到关在深宅里的那个幽静女子,想到她曾经也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特别是想到她的父母居然忍心将这样单纯无辜的女子与人做妾,芸娘不禁觉得心情很是沉重。她又想到了自己,想到宋思年得知王远要纳自己为妾时坚决的态度。她不禁加快了步伐,只想快些回到家,对着宋思年亲亲热热喊上一声“爹”。
回到家时,已近傍晚。厨房里,田氏正在忙碌,袅袅炊烟正从烟囱里升起,慢慢在半空中扩散开来。厨房经萧靖北重新搭建后,比以前更加高大坚固,又宽敞了许多。现在天冷,宋芸娘和宋思年他们便常常直接在厨房里摆上桌子板凳,就着灶里的余温和暖意,吃上热乎乎的一顿。
宋芸娘先去厨房和田氏打了个招呼,田氏一边炒菜,一边回头对着芸娘笑道:“芸娘,你回来得正好,马上便可以吃完饭了。”
这段日子,因芸娘忙着准备嫁妆,田氏便承担了大量的家务事。她与柳大夫虽然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对芸娘义母一职却是担了个货真价实。她与自己的儿子失散,便将满满的母爱倾注到芸娘身上。
“义母,您辛苦了!我一会儿就来给您帮忙。”芸娘笑着谢过了田氏,便出了厨房,去寻宋思年。
正房、宋思年的房间均看不到他的人影,院子里静悄悄的。宋芸娘带着疑惑和失望回到房间,想不到宋思年正蹲在自己的厢房里,静静打量着堆在角落里的那些嫁妆。房间里光线昏暗,只看得到他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
“爹,您这是在干什么?”宋芸娘忍不住叫了起来。
宋思年回头看了一眼芸娘,又支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他的腿还未好全,动作有些艰难。昏暗的房间里,他的身形便越发显出了几分虚弱和老态。
芸娘心中一酸,她将手中的绸缎搁在桌子上,忙走过去搀扶着宋思年站起来,一边埋怨道:“爹,您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好,还是要注意些,别又加重了伤情。”
宋思年不在意地笑了笑,语气中有几分怅然,“芸娘,过几日你便要出嫁了,爹看看你的嫁妆还有哪些没有准备好的。”
看着宋思年刻满皱纹的脸,芸娘不禁又是心暖又是心酸,忍不住嗔怪道:“爹,都准备好了,你不要太操心了。”
宋思年看了看那几口简陋的箱子,忍不住面带愧疚之意,“芸娘,爹没有用,不能给你一份丰厚的嫁妆,对不住你啊。就连这些嫁妆,也多半是你自己挣钱买的。”
“爹,看您说的。再多的嫁妆都比不过自己勤劳持家,靠自己挣一份家业。再说,您辛辛苦苦养育了我和荀哥儿,又对我们百般疼爱,若不是您,我和荀哥儿又哪能支撑到今日?”一边说,一边扶着宋思年在桌子旁坐下。
宋思年欣慰地看着女儿,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又问:“芸娘,今日钱夫人找你有何事啊?”
“哦,差点忘了告诉您了。”芸娘指着桌子上钱夫人他们送的添妆给宋思年看,“今日,钱夫人找我过去,原来是要为我添妆,她送了我一副绸缎和一对金簪。”见宋思年面露惊奇和不赞同之色,芸娘忙道:“我当时已经推辞半天,可钱夫人坚持要送,若坚决不受,反而辜负了钱夫人的美意。她既然决心要送,便绝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不过以后要萧大哥多为堡里的事务尽心尽责罢了。”
宋思年见女儿能够将事情看得清楚,分析得透彻,便很是赞赏。他点了点头,含笑看着芸娘不语。芸娘又道:“此外,我今日在防守府还见到了另一个人。爹,您肯定不会想到。”
宋思年好奇地看着芸娘,芸娘便将今日遇到殷雪凝以及她们一家的遭遇一一告诉了宋思年。
宋思年面上神色复杂,沉默了半晌,突然低低开口:“想不到,殷望贤也有这样的一日。我还以为他会平步青云,混一个大好的前程,想不到他也沦落得和我一样。果然老天爷是公平的,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人。”他的语气低沉,说到最后,却带了几分恨意,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芸娘不解地看着宋思年,问道:“爹,我记得您和殷伯父关系甚好,怎么会……”
宋思年看着芸娘,淡淡笑了,“芸娘,你记住,这世上很多事情往往并不是你眼中看到的那么简单。我和殷望贤可能曾经交好过,当年我们同榜中为进士,又同在杭州为官。开始的时候,倒是真心诚意地交往,彼此在官场上互相扶持。只是后来,他升了杭州府同知之后,我们的交往便变了味道。他在我面前,总是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他顿了顿,面露难堪之色,“当然,你那时还小,又在深闺之中,哪里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宋芸娘知道父亲为人耿直,又不善逢迎,为官多年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知县。当年,眼见与自己一般资历的好友升为自己的上司,他自然不甘心在殷望贤面前伏低做小、阿谀奉承。本是平级的两个人突然身份、地位均发生变化,再加上殷望贤在宋思年面前总摆出一副倨傲的表情,难免宋思年会有不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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