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芸娘愕然看着他,心中喀噔一下,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难受。萧靖北接着说:“家母多亏柳大夫开的药,再加上他日日针灸,现在已经好了很多,我想在走之前将钰哥儿和靖娴接回去。”
“四哥,我们可以不回去吗?”萧靖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院子了,突然出声问道。
萧靖北皱起眉头,“我们打扰宋娘子他们家这些时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你还这么不懂事?我马上就要长时间不在家,家里就只有母亲和姨娘二人。你不回去为她们分担,呆在这里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稻香里的丰年(下)
萧靖娴咬着唇,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她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四哥,如果你走了,家里就我们三个女人和钰哥儿,不是更危险吗?一旦遇到鞑子或其他的什么坏人怎么办?住在堡里面岂不是要安全些?我答应你,每日白天回去照看,好不好?”她又可怜兮兮地看着芸娘,“芸姐,你让我们多住些日子好不好?”
宋芸娘一时语塞。萧靖北气道:“宋娘子和我们非亲非故,又没有血缘关系,照顾了你们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你还要麻烦她?”不知为何,他居然带着恼意将宋芸娘刚说的“没有血缘关系”又重复了一遍,说完后又是后悔又是懊恼,却也无法再收回,只好呆呆站在那里。
芸娘本性善良,一向与人为善,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和年岁相当的萧靖娴成为交心的朋友。她记得那日在萧家时萧靖娴明明是个刁蛮任性、气势逼人的大小姐,怎么当有求于自己时便成了怯怯弱弱、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她有些不适应这突兀的变化。
这些天宋芸娘夜夜蜷缩在随意搭制的木板床上,早起后腰酸背痛,还要下田干活,萧靖娴见了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歉意,让芸娘有些意冷。而且,她也认为萧靖娴在萧家最需要她的时候,居然提出留在这里,而不是回去照顾母亲,很是奇怪和不妥。若只留下钰哥儿自是毫无问题,但继续留萧靖娴却是有些说不过去,故此实在是无法开口说出挽留的话语。
三人各有心事,都各自沉默着。钰哥儿早已从父亲怀里挣脱了下来,此刻正和荀哥儿愣愣地看着僵持着的三个大人,嘴巴里含着的锅巴也忘了嚼。
“萧四郎,就让令妹和钰哥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也行,令妹的顾虑也有道理,时属多事之秋,除了鞑子,还有匪患,堡外也确实没有里面安全啊!”宋思年和柳大夫不知什么时候已停止了高谈阔论,一起走出了正屋,适时打破了僵局。
“对,对,”柳大夫也跟着说:“令堂的病虽有好转,但离彻底好透还有一段时日,多待一段时间也比较保险。”
萧靖娴闻言面有喜色,看到萧靖北晦暗不明的脸色,忙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宋芸娘。
芸娘心中暗叹一口气,只好开口道:“萧大哥,我爹和义父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就让靖娴和钰哥儿住在这里吧。你家里的事情不要太忧心,我一有时间便去照看。”
萧靖北神色微动,静静看着宋芸娘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眸,不觉有些痴住。突然感觉衣袍被轻轻扯动,低头看去,却是钰哥儿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软糯糯地说:“父亲,就让我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好不好?我可喜欢芸姑姑和荀哥哥,不,是荀叔叔了。”
宋芸娘烧了一大锅狍子肉,还没出锅,诱人的香味便飘满了小院,钰哥儿和荀哥儿不断吞着口水,眼巴巴地在桌边等着。
烧好了袍子肉,宋芸娘盛了一大盆端到桌子上,又单独盛了一大盘让荀哥儿给隔壁的张氏送过去,自己则继续去厨房炒几个小菜。
“来来来,快尝尝这袍子肉,好久没有吃过这种野味啦。”宋思年拿出了珍藏多时的酒,热情地招呼着柳大夫和萧四郎。
柳大夫尝了一块肉,又喝了一口酒,美得眯上了眼睛,“老夫有口福啊!一是感谢萧四郎威武,猎的肉鲜味美的袍子;二是感谢我义女好厨艺,烧得如此美味;三嘛,则是感谢你宋老弟的好酒啰!”
一桌子的人俱都大笑,一起开怀畅饮,大口吃肉,小小的钰哥儿更是踩着凳子、趴在桌上吃个不停。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欢乐传进厨房,正在烧菜的宋芸娘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院子里吃的既欢乐又热闹,院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体态窈窕、面容俏丽的少妇走了进来,却是许安慧。
“哟,好热闹啊”,许安慧边笑边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宋芸娘托她帮李氏买的药。
宋思年忙招呼许安慧:“快,尝尝这狍子肉,肉鲜味美,很是可口。”许安慧尝了一小块肉,自是又大赞了几句。看到萧靖北,便问道:“萧四郎,上次那几包药你母亲吃了如何?这次的药仍是在那家药铺买的,他家在靖边城是老字号。”说罢,将手中的药包递给萧靖北。
萧靖北忙谢着接过,许安慧又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几枚铜钱递给他,“这是买药多的钱。”萧靖北自是推辞不受,许安慧笑道:“我只是受芸娘之托给你带药,可不是卖药的,不好多收你的钱啊!”
萧靖北推辞了半天,最后只好将钱给了荀哥,笑着说:“这多的钱就给荀哥儿吧,你想吃什么便去铺子里买去。”
宋思年听了却是不允,“萧四郎,荀儿还小,怎可以给他钱,若染上了乱花钱的习性可不好。”
萧靖北还未语,许安慧却笑了,“宋大叔,你还能有多少钱可以给荀哥儿乱花啊?我们荀哥儿可是好孩子,你萧大哥既然给你,你就好好收着,想买什么纸呀笔呀的……”她怔了怔,想起荀哥儿失忆的事情,便忙改口,“想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去买。”一旁的钰哥儿也跳着说:“我也要好吃的,我也要好玩的。”
荀哥儿小心翼翼的接过钱,又摸摸钰哥儿的头,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豪气地说:“好,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买去!”
一旁的宋思年他们俱都大笑
许安慧走进厨房,见低矮暗沉的厨房里,萧靖娴坐在一旁的小桌子边独自吃着,宋芸娘则还在锅前忙碌。萧靖娴看到许安慧进来,有些尴尬地放下碗,起身向她行礼。许安慧略微还了礼,便心疼地责怪芸娘:“芸娘,你也坐下吃吧,你也是个弱女子,怎么就像铁打的,不会累似的?”
宋芸娘用袖子擦擦额上的细汗,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事,我把这个白菜炒好就行了。”
许安慧想着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的人,却只有宋芸娘一人在忙碌,便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换上笑脸,“芸娘,好消息,昨日见到防守夫人,她说上次做的面脂和手膏都极好,过些时用完了还要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交粮时的风波(上)
收成之后,便又到了交税粮的时日了。
这日,宋芸娘用板车拖了两石多稻谷去粮仓交税粮。粮仓那里已经站了几十名军户排队等着纳粮。今天风调雨顺,大多数军户的收成都不错,再加上王大人之前说过了每户减一石,故此大家俱是喜气洋洋。
“刘大人,你搞错了吧,我交的粮明明够了,我可是在家里量好了才来的,你怎么说我还不够呢?”前面传出了一个军户悲愤的声音,宋芸娘他们面面相觑,摇头苦笑,心知每年交粮时的固定戏码又要上演了。
果然,就听到副千户刘青山细细的、慢条斯理的嗓音:“谁说你交够了?你家夏天收麦时交了三石,现在还应交两石,这才一石都不够……”
那名军户气得大嚷:“城墙修好那日,王大人明明说我们参加修城墙的每户减一石税粮的。”
刘青山不疾不徐地说:“王大人说的吗?我怎么不知道?他没有交代我啊?口说无凭,没有文书什么的怎么算数?”
宋芸娘等人听了十分气愤,心道这刘青山真真是厚颜无耻、老奸巨猾,一些军户七嘴八言的吵着:“王大人那日明明说了的,我们都听见了,走,我们找王大人去。”
刘青山冷冷哼了一声,“王大人去宣府城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走之前交代我三天内收齐税粮。咱们的将士们正在和鞑子作战,你们还想拒交税粮,耽误了军务,小心斩头!”
刘青山身后站着几个高大威猛的男子,都是他养的的家丁,此时也都虎着脸喝道:“还吵吵什么,还不赶快交粮。”
一旁的军户们虽然气愤填膺,可也心知官官相护,胳膊扭不过大腿,又想着反正今年收成好,多交一石就多交吧,于是都唉声叹气地回去取不够的粮。宋芸娘虽然知道这刘青山每次收粮都要多收一些,故此特意多备了些粮,可想不到他居然厚颜无耻的要多收一石,便也只好跟着回去取粮。
到了收粮的时候,刘青山他们又玩起了“淋尖踢斛”的老把戏。
朝廷规定,用斛作为收粮的计量工具,在纳粮的时候,本是要用一块木板刮平斛面,避免尖斛入仓、多收百姓粮米的。但是收粮的时候,各地的收粮官员却不会认真照做了。他们往往将每斛加至三四指高,刮下的余米则收入官堆,归自己所有,这即是所谓的“淋尖”;所谓“踢斛”,则是在将米放入斛斗后,仓官会踢动量斛,使粮米之间的空隙减少,以便装更多的粮食,同时将多余的部分踢出来。而刮出和踢出去的部分,就以耗损的名义成了官员的合法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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