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尽....”
“.....理由。”竟然是自尽......风纪远不可抑制地捏紧了拳头,说出的话早已变成了质问,“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尽?”
皇后的护驾轻轻擦过皇帝衰老的容颜,他们四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全部浮上心头,可是她还是不能说出实话,她不能让自己和太子的处境陷入新一轮的困顿,她说,“因为皇上喜欢她,但是她爱的是你父亲,为了不让自己被染/指,她避开所有人,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风纪远红着眼眶,看着躺在那里的半百老人,他简直想笑,尽管心里早有所准备,但真的证实了,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敬重他、为他的江山卖命。他与皇帝是杀母之仇啊!
皇后依旧背着身子,“风将军,皇上他也不想的。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却从未有一个女子入他的眼,他对萧绛是真的用心。只可惜....天意弄人。萧绛死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皇上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他所受的折磨并不比老将军少。他现在已经是个手无傅鸡之力的老人,如果你想报仇,凭我一个女人是阻挡不了你的。”
风纪远纵然再恨,可他明白,皇帝不能杀,这混乱的天下,流离失所的百姓,还等着他来拯救。
“可是,本宫还请将军三思,睁眼看看沙场丛生的白骨,那都是千都无辜的子民啊.....”
风纪远忍下涌上来的哽咽,“......我明白,皇后放心。”当年风承仁带他重返边关,一生都献给了安定边关上,是逃脱,是大义,抑或两者兼有。他怎么忍心看着燕道关的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桓宇作威作福将她玩弄于股掌中?皇上是解决这一团乱絮的关键。
“但,风纪远想知道家母青冢位于何处。”
皇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面对他,脸上又恢复了那一副从容的模样,“风将军也知道,如今的局势容不得本宫信任任何人,萧绛的栖身处,待事成之后定会告知于你。”皇后怅然道,“本宫也是被逼到绝处了,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有时候有些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将军能够理解吗?”
皇后的意思是怕他被司桓宇收买吗?
风纪远长舒一口气,定定地望向皇后,“好!希望皇后娘娘遵守承诺。”
“那是自然,将军乃我千都重臣,本宫出此下策也是实属无奈的法子。”
高位上的尊者总会在自己的身后留下退路,以便在万不得已时作为活命的后路。皇后的寝宫有一道通往宫外的地道,是当年开国的时候留下的。皇后当着风纪远的面打开的时候,风纪远有一瞬间的惊讶,皇后连这么隐秘的地方都透露给他,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愣神。时间紧迫,风纪远将皇上以黑衣遮盖,背在身上,慢慢地走入了地下通道....
皇后缓缓地将顶盖合上,双手合十:菩萨保佑皇上.....
皇宫已经是司桓宇的天下,宫里的人最会察言观色,那些太医只会开些无关痛痒的汤药,对皇帝的病体根本不会起到任何有效的作用。皇帝呆在宫里只有慢慢消耗生命,然后宾天的命运,只有出去了才会有一线生机,她与太子的命运才会改写。
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眼前火折子一点豆大的光亮......
宫外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李锐驾了马车借着黑暗的遮掩,等在角落里。眼见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过去,两个时辰进去,却始终不见风纪远出来汇合,李锐急得抓耳挠腮,心中的担忧将他躁得浑身出汗。
丑时刚过,夏虫窸窣的深夜传出来一长两短的布谷叫声,李锐终于大喜过望!他循着声音的来源,贴着墙根快速的跑过去,风纪远吃力地将皇帝扶上李锐的肩膀,“快走!”
绕了个大圈才得以进入千都的境地,一入千都地界人皮面具没有必要再覆在脸上了。包先生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马车急速行驶在路上。安乐心不知道他是在防备纪远的突然出现还是得了司桓宇的指示。连日的走走停停,在焦躁中已经度过了十几日,现在已经是南北普遍燥热的时期,她将车帘用帛带绑起,对包先生的说法就是车厢里太热,她都受不了了。她很矛盾,一方面希望用自己交换出娘亲,另一方面却又很希望风纪远有在暗中找她,挽起车帘是想让他或者他的人能够一眼看到自己,尽管机会只有千分之一.....
☆、第79章 好久不见(中)
一路走来,虽然包先生可以绕开战乱可能发生的地方,虽然她没有亲眼目睹战火下逃生的平民百姓,但北边沿途城市中出现了大量流民乞讨,他们拖家带口与寻常的乞丐相比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道旁流民尽游鬼,十日不食一粒米。唇焦口燥声啾啾,抱瓮沿门求剩水。生存的艰难让他们顾不得衣不蔽体的窘困,有怀抱幼孩儿的母亲沿着路边乞讨只为了求一口吃的,母亲干瘦,孩子在怀中嗷嗷待哺.....坐在车中的乐心看的辛酸,“包先生,停车。”
包先生勒紧了缰绳,“公主有啥事要办?”
出宫之前,她多长了个心眼,往怀里揣了银钱,以防万一。现在看来,这些钱放在身上也只是增加重量而已。她将装满银钱的荷包递给前面赶车的包先生,“麻烦你把这些舍给他们吧。”
包先生没有接过手,只是看了一眼街边或跪或坐或沿途行乞的流民,他有些好笑但碍于身份没有表现出来,“公主,不是奴才不近人情,而是您这银钱放下去,我们就走不了了。您现在看到他们可哀可怜,一旦有人对他们施舍这些人不是相互争夺打得头破血流,就是群起围之,到时候公主的马都有可能被剁成块叫他们烤了吃了。”
乐心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心想这人冷血就冷血,怎么还反咬人一口?果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安乐心透过车窗瞧见那可怜的母亲跪在地上哀求,心中气结,“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就要起身。
“好好好,公主叫去奴才就去。您坐好了,奴才去去就回。”接过安乐心的碎银子时,姓包的明显多看了她一眼,乐心有点心虚,撇过头当做没看见。包先生拿着钱走到了一家馒头铺前,将钱给了店主人。
等他转身回来的时候,原本凄风苦雨的流民,一窝蜂地涌到了馒头铺前。小老板扯开嗓子吆喝着说是有善人施舍馒头给他们,喊着让他们排队。可谁会听呢?大家都是好几顿没进粒米的了,前面摆着的几个馒头屉子被呼啦一下掀了开,白软的馒头遭到哄抢,挤不到前面的老弱就趴在地上抢掉在地上的,尽管沾了尘土他们却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那个抱孩子的母亲,被几次推到,孩子在她怀里哭得再响她也顾不得了.....沧桑老翁被推倒,争抢中被踩了手....
以前跟着父王读书时,曾经读到过饥荒时人吃人的场景,那时候只觉得唏嘘不已,除了恼怒当时的执政者,过后便再也没有过深的感受,而今她亲眼看到的场景让她害怕。
包先生斜眼看一眼明显自责的人,过一会儿才开口,“早先奴才就提醒过公主了,其实公主也不必太自责,他们有东西果腹还要感谢您。”
“皇上若是看见他的江山正在遭遇着赤峰铁蹄的践踏,他的子民为一个争馒头打破了头....”她幽幽的看着包先生,“你说你的主子要死多少次来赎清他的罪孽?”那一双少谙世事的杏眼盛满了愤恨的水波,“快些走吧,路上能不停就别停。”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多看,太揪心。
皇宫里人人自危,主子奴才来去匆匆,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暴怒中的王爷抓到一点错处而身首异处。皇上不知何时在自己的寝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所有当夜侍寝的奴才竟一点察觉都没有。司桓宇下令处斩了当夜在值上的所有太监宫女。早上面相狠戾的他甚至连常年跟随在身边的常剑都感觉有些怵意。
皇宫里所有可能与皇帝接触的宫妃与皇子都被司桓宇囚禁在冷宫,要说原先还保持着天下太平的假面,那么现在的司桓宇已经不屑于遮掩早已波涛翻滚的水下真面目了。皇后与太子被放在徒有四壁的废殿中,哪里还有国母的庄严和储君的耀眼?司桓宇居高临下,冷笑,“好好想想本王的皇兄去哪里了。想起来最好,或许本王心情一好还能让你们娘俩吃穿的像样点。不过,想不起来的话.....”司桓宇食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邪肆一笑,“那就不知道手底下的会不会待人苛刻了。”深紫的宽袖随着手臂的动作如水般流动,太子歪倒在地面上眯着眼仰望他,却只看到玉带流转的光晕,苍白的薄唇轻启,“....早该知道你就是一条毒蛇!本太子随便你怎样,放了我母后,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
“文山.....”皇后搂紧儿子。
司桓宇直起身子,掩口轻蔑地一笑,“太子殿下,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本王遭受的屈辱你们两个一个都逃脱不了!”话的尾音还在空气中流荡,司桓宇的脸却已经阴沉了下来,因为他男生女相,小时候没少挨欺负,他的母妃地位低,又没有父皇的庇佑,谁都可以在他头上骑一骑,好在那些欺负过他的王子皇孙已经死的死散的散了。唯独留下太子,他不会杀他,杀他多容易啊,他不会让太子那么轻松的就死了,他要留着他慢慢折磨,直到自己油尽灯枯的前一刻才会拖他进地狱。太子有特殊癖好,早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皇后已经发觉了,东宫的好几个俊秀小太监都被皇后以不同的罪名砍了脑袋,但太子不仅没有警醒,甚至将心思打到了他的小皇叔——司桓宇的身上。先帝老来得第二十六子,司桓宇比太子还要小上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