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她隐隐看见一座宫殿。蓬勃的光烟中,一排排庄严大气的朱墙,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上的蟠龙似欲飞出,更衬得天空碧蓝如洗。丈余宽的青砖路上,每隔十余步便有宫女低头屏息地走过,偏偏连裙裾的浮动都悄然无声。
这熟悉的场景,让李未央心头猛地一个寒颤。
她站在那扇窗户前,看着里面的美人正在梳妆。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她的身上,熟悉的龙诞香在殿内飘扬,铜镜里的美人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微微一笑,犹如春晓之花绽放,如中秋之月露颜,四周仿佛有雅乐轻奏,仙雀环飞,浑浑然间,三魂七魄似已被夺去了一半。
这张脸,李未央不会忘记。
那是她的姐姐李长乐,李府嫡女,美若天仙。只是她的眼角眉梢早已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尽管精心修饰,依旧遍布密集的细纹,那总是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已经略有下垂。
这是衰老的征兆,即便她是冠绝天下的美人,也是难以幸免。
李长乐不满地着看向镜中的自己,吩咐宫女替她扯掉了鬓角露出的一根白发,这才举起一支凤钗在头上比划。
此时,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中的托盘上摆放着无数金光璀璨的钗环,一迭一迭捧出来给她看,几乎耗了半个时辰,她才对装扮勉强感到满意,起身开始穿上外袍,衣裳长长的袖口用玄线绣出翟纹,裙摆还绣着活灵活现的凤凰,在阳光下犹如一团金色的火焰,带着一种眩目的美丽。
轰地一声,李未央脑海里仿佛有什么炸了开来。
时至如今,她真的见到了李长乐。却不是今生,而是前世,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这是来自于过去的记忆,还是今生的执念依旧不休。
恰在此时,宫女前来禀报:“娘娘,康华夫人和绯月小姐到。”
李长乐的面容一变,声音骤然变冷:“让她们进来!”
等两人进入殿内,李未央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对母女的面容。中年妇人是她的五妹李常喜,虽然面容变得衰老许多,鬓发之间也有了白发,却是一身华服,趾高气扬,眉宇之间那股娇蛮的气息丝毫未改。而年轻的则是一个身若纤柳,面容娇媚的少女,走进殿内仿佛带进一阵清新的空气。
“你们还有脸来见我?!”李长乐面容冰冷,难得疾言厉色。
李常喜连忙拉下自己的女儿:“娘娘,我这就带着女儿来向您赔罪,求您慈悲,绕过她这一回吧!”
李长乐像是一下子被戳到痛处,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骂道:“你送了这宝贝女儿进宫来,美其名曰是陪伴我,实际上早已经算计好了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不过在宴会的时候见了一次,你们就惦记上陛下了,是不是“娘娘,我.……万万没有这样的想法,是陛下他.……”少女双颊泛红,一时间窘迫异常。
李长乐眼中火星乱溅,那种骨子里养尊处优的温柔和气早已荡然无存,冷笑着森然道:“不要脸的小贱人,他可是你的姨父,连这等违逆人伦的事情都做得出,外头更闹得沸沸扬扬,简直是把我的脸面都丢尽了!”
李常喜眼珠不安地转动起来,连忙道:“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说,陛下要宠爱谁,您是阻挡不了的!”
“我给了你封号,又帮你照顾女儿,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我的?若是没有我,你们不过是街市上的老鼠,怎么会有这样的荣华富贵!真是狼心狗肺!说什么陛下宠爱她,她算什么东西,若非有意谄媚逢迎,陛下怎么会多看她一眼?!”李长乐越想越气,太阳穴的青筋隐隐跳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贱人,你们这两个贱人!”
她那绝色的容貌,因为过度的愤怒开始扭曲,变得越发苍老,更加映照出对面少女的青春美好、芳华正茂。
“娘娘,您当然对我们母女恩重如山。”少女哭泣起来,可怜兮兮,“可是父亲死得早,我们母女无依无靠,陛下若是执意要宠幸,我一个女子又怎样抗拒?求娘娘给我一条活路,切莫让我腹中骨肉无依无靠.……将来,我定然结草衔环报答娘娘.……”她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她已经怀上皇帝的孩子,必须让她进宫。
“恬不知耻!”李长乐几乎恨不能扑上去扯烂对方的假面具。
李常喜难掩心头得意:“娘娘,您已经独宠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陛下正值盛年,哪里有不爱年轻女子的道理,我们绯月生得如此美貌,陛下肯垂青也是人之常情,您不若想开些,若是别人进了宫,保不定明里暗里跟您作对,可咱们绯月却不同。你是她的亲姨母,哪怕她得了宠,也不会忘记您的恩典.……”
李长乐被这几句话说得暴怒不已,李常喜根本是讽刺自己已经年老色衰,越来越留不住拓跋真的心,不如早点想开点,别再霸着皇后之位。好,这一对忘恩负义的母女,看她养得这两匹白眼狼!更可气的是绯月还摆出一副毫无愧疚的清纯样子,就像自己完全是无辜的一样,李长乐忍了又忍,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当场失态。
勾引皇帝,等于对李长乐这个姨母的背叛,绯月已经这么大了,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现在却还在她面前装作一切都不是她的错,这个丫头显然卑劣到了极点,至于李常喜,别有居心教唆女儿靠近拓跋真,根本是无耻至极!
“你说人之常情?”李长乐的牙齿不停地磨着,咬牙切齿。
她的口气带着恶念、怨毒,绯月有些慌张,看了李常喜一眼,李常喜却仍旧十分坦然:“娘娘,您就别这样生气了,我可没有说错半个字,喜新厌旧,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旧人?她李长乐受尽宠爱,竟然有一天也成为了旧人?!一股熊熊烈焰冲进了李长乐的头脑:“大言不惭!我辅佐了皇帝这么多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而你的女儿只凭着一张娇滴滴的面孔就要把陛下从我身边抢走,还敢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混账东西!”
李常喜也怒起来:“大姐,你怎么有脸说这话!当年你可是从三姐手里抢走的陛下,她的冤魂可还在这宫里头飘着,你就别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绯月不过是在效仿你啊!”
提到李未央,李长乐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整张脸通红,心头怒火高涨,她张嘴要反驳,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没错,这丈夫是她从自己妹妹的手里抢来的,这皇后的位置也一样,她甚至还逼死了李未央,让她惨死宫中,人人都说冷宫里到现在还有她的孤魂.……
可这件事从来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出,今天被一下子揭破,逼得她彻底陷入疯狂。°“来人,马上来人,把这对母女给我拖出去杖毙!”她大声尖叫着,面孔僵冷如死,整个人暴跳如雷。
然而,关键时刻一个身着龙袍的男人快步迈进了大殿,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近似于零,此刻他依旧俊美如昔,神色冷峻:“朕在这里,看谁敢动绯月一根毫毛!”
☆、罪有应得
拓跋真身上明亮的龙袍在殿内闪着异样的光彩,观之十分刺目。他的双目闪亮,眉头扬起,面孔一如往常的英俊挺拔,然而却是阴云密布。李长乐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般冷酷的神情,一时有些呆了。她的心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照着往常一般盈盈拜倒:“陛下。”
拓跋真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将旁边的绯月先扶了起来,声音也很温和:“起来吧。”
绯月年纪只有十五,青春美貌,眼神清亮,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站在她的身边便能感受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拓跋真看着她,不自觉地神色放缓:“既然有了身子,就要多加调理,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绯月虽然年轻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连忙端起笑脸:“回禀陛下,我是来陪伴姨母说话的。”
只是说话?他刚进门的时候可听见李长乐尖锐的叫声。
那声音如同母鹿被屠宰时候发出的嘶鸣,衰老、绝望、可怕,简直让人怀疑是否真的从这位端庄美貌的皇后喉咙里发出来的。李长乐素来高贵矜持,哪怕是责备人也是轻言细语,何曾有过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但这一切都是拓跋真亲耳听闻,绝不能否认的。
看了绯月一眼,拓跋真没有当众深究,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绯月和李常喜对视一眼,恭敬地退了下去。
李长乐看向皇帝,心头一软,他毕竟是顾念夫妻之情的,连忙笑道:“陛下,这件事”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绯月会正式入宫,成为朕的妃子。”拓跋真淡淡地道。
瞬间,李长乐的笑脸如同被冻僵了一般,变得无比冰冷。她猛然盯着拓跋真,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陛下,绯月是我的侄女啊,您怎么能这样做?”
“只要朕喜欢,天下没有不可以的事。”拓跋真毫不愧疚地道,径直在一旁坐下。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同意!陛下喜欢别人,我都可以容纳,但她绝对不可以!”李长乐脱口而出。
拓跋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风雨欲来的冷酷:“皇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李长乐感到一股愤恨涌到喉底,她竭尽全力把它咽了下去,死死盯着他:“陛下,你娶我的时候答应过什么,你说这一生只爱长乐一人,你说长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绝对不会辜负我,这些话言犹在耳,您就全都忘记了吗?绯月有什么,她不过是年纪轻一些,她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