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乡下来的姑娘嘛,平日没事,看大猪生小猪。”兰生越发百无禁忌,打着不良对不良的意图。
柏湖舟哈哈大笑,笑到最后拍栏跺脚,“兰侄女,今后常来,叔叔免费招待你茶水点心,只求你几句笑话。”以为大家闺秀就那么几种,万变不离其中的娇和傲,这位独创一类。
兰生看他笑得差不多了,才说她心里翻来覆去想的事,“叔叔,我想去你那座湖上高阁一观。”隔着帽纱看时,缥缈奇美;亭下望出去,描木雕石。她一门心思要上湖心阁台。
柏湖舟对兰生倒不是客套的热情,他性格爱憎分明,三观不正,一旦遇到同类就倾心相交,再看还有些日光浮西,便答应了,命人在水边摆舟驾渡,只道花王会就在眼前,必须快去快回。
兰生带上南月凌和香儿一起坐了舟,泫冉想跟,却被柏湖舟拉住说话。
看舟夫摇橹飞快,柏湖舟正色,“你别只顾讨美欢欣,忘了大事。”
泫冉还留了一抹灿笑,“她算什么美人,只觉好玩得很,逗着有趣罢了。小舅还不是被逗得开怀大笑?”
柏湖舟是太后娘家的侄子。柏姓血脉不继,他是独苗独根,太后不愿他再侍皇族,放在外围求他平安,能为柏家开枝散叶。别看他没娶正经老婆,儿子女儿也有几个了。
他听泫冉这般说兰生,再正经不了,同意道,“的确,讨我喜欢的真性子。刻薄就刻薄,奉承就奉承,不藏不遮,坦荡荡活得自我,合我脾气。不过,咱们今夜有正事要办,不要顾此失彼。”
“安心,我何时做事不分主次。只是小舅可知老六也来了?”泫冉稍皱了眉。
“他说要来凑热闹,我能阻止么?如今皇上有心要立储,太后老人家面前能讨喜,他自然不放过。不但他来了,老五也来了。不过,老五无知,真心来给老三助阵赢花王的。”柏湖舟道。
“小舅以为老六知道我们的计划吗?”泫冉上心的是这个。
“不会吧?若然知道,他还敢来?”柏湖舟摇头,叹息,“他虽爱同老三较劲,却贪生怕死得很。说实在的,老三度量狭隘嫉贤妒能,老五平庸耳根子软,老六好色荒唐手段残暴,至于老九,太小,还对母妃言听计从,四位皇子没一个能让人心服口服拥戴。”
泫冉双手拱拳表示佩服,“这话只有小舅敢说。”
“这儿只有你一人,若传出去也肯定是你,”而且他又不在官场混,怕什么,“再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个别人正是他姑母,也就是当今太后。
“皇上偏宠奇妃,也偏宠老六,要不是三皇子实为嫡长,太子人选其实并无争议。我倒不在乎谁当太子,就怕要在三哥和瑾枫之间先选定,一错怕祸及满门。前些日子围猎,三哥已明求支持。小舅既当半个逍遥仙,也给我指点一条正路。”说着生死阴谋,泫冉笑得欢。
“指点个鸟!”小半生逛荡江湖的柏湖舟出口成“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英明的父王们已一起表明态度,坚决拥护皇上最终旨意,在那之前,对几位皇子均忠心耿耿。不然,何必借我的地方讨好老三?”
“小舅不要那么说,我泫氏建朝三百年,迄今未给阴谋者可趁之机,仍屹立不倒繁荣昌盛,全靠兄弟齐心协力,彼此不忘血脉最亲,绝不自断手足。皇上待三位弟弟一直全心信任,他们自然全心忠他。现在只是太子之位悬空,几位皇哥哥皇弟弟各放手一搏,但凡手段磊落,我等也乐见其成。而无论是哪位皇兄弟有难,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泫氏皇子不杀兄弟,权力交替时多平和,尤其是本朝,皇上和三位王爷一母所生,兄弟感情十分好,连带堂兄弟之间也少了拘谨,一律为皇族殿下,彼此直接照年龄哥弟相称。
“不是我浇冷水,就怕老三知道真相不领情,事后清算。”柏湖舟远眺湖上那叶扁舟,“羡慕有人还能纯心一颗赏美阁。”
“水榭里全是小舅的人,三哥要不带那些谋士护卫,从何处得知真相?”泫冉并不担心,视线直落舟上俏丽人影,“小舅神通广大,帝都没什么事打听不着,帮我要来南月兰生的八字,如何?”
第66章 青风
柏湖舟眯了一只眼,“别想了,你母妃能看得上她?手里一卷尺长的名单,全部嫡长女。况且,刚才她在,我不好说。当年大国师夫人如此上奏皇太后,此女短命,且命格克母薄父。她恐怕难讨娘家喜欢,又怎讨婆家喜欢?”
泫冉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觉得她命数已变,所以还请遥空过过眼。”
“命数可变命格难改,挺好一小朋友,你别图新鲜就把人推上风刀浪尖,全城女人的口水会淹死她。”柏湖舟将这种事看得太穿。
泫冉不语,但敛目,他是图新鲜么?要分出是不是,只有继续和那姑娘打交道下去了。
小舟梭行,至水中阁。阁台四方,花冈基台却圆。荷叶纹绿砖铺成的阶梯就是一张铺展圆叶,碧波在底阶上轻刷,水声静了心。注意到荷叶的砖,进而发现阁台棂栏雕得全是莲花。千姿百态,无一朵莲重复。
划舟的是个哑女,朝阁顶上一指。
兰生看到上方一块红木匾,贴五个金字——流金落飞仙。比鹤舞泉好,没有飞仙,却有金珠垒尖顶,还有金字牌匾。这水阁处处精美,一块砖都有让她刨地的艺术价值。她眸中收藏璀璨亮点,脱了鞋袜提了裙边,踩上半沉湖水的台阶。
南月凌见状又哼哼,“姑娘家怎能在人前赤足露踝?宁可穿湿鞋,裙长绊脚。快把鞋穿回去!”
“这里哪有人?”花王会以此为舞台,这会儿是空阁。
他不是人啊?南月凌心里想,却没说出口,知道说出来也不过让兰生耍坏心眼嘲弄自己一顿罢了。而且,她脸皮城墙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干不出来?让香儿提了兰生的鞋,他有样学样。脱鞋上阶。
兰生自顾自,踏上阁台,脚下冰沁。竟比秋湖还凉。但她不冷,血渐热。延展入眼的白石。几乎看不出接缝,如平滑一片玉面。白石下的墨纹似山流水,就好像踩着大地天空,好一幅壮丽河山图。
四柱,水上看是木,台上看是石,每柱浮刻两面飞天。踏云踩舞。流金落飞仙,由此得名?她抬头望顶,无横梁,而是正斗拱支斜凹脊木。八八六十四根撑起的珍宝顶,再以平厚板铁身钉封实凹头,加强支撑力。平厚板并不枯燥,彩绘拼接成众仙欢宴,再悦了她一双眼。
“空空如也。有什么好看?”南月凌出生金都,习惯金都,再奢侈也不过一湖央高台。
兰生不将自己的兴趣强加给别人,半字不推广这座水阁的妙趣,独乐乐也足矣。
叮——叮叮——飞挑的檐角有青铜铃铛在晃。
这天下了大半日的小雨。吹到此刻的西冷风,铃铛却是南北动。兰生眯起眼,突然抬起双臂,手拢进袖里。也许水阁上吹乱流的风,以为是异象前她先测风向。
袍袖只往一个方向荡,不需要风向仪,也能轻易断定了的西风。
看在南月凌眼里,兰生抛袖似翩翩起舞的样子,他不禁抱脑袋哀嚎,“喂,这水阁四面八方很多人都看得到,你别跳舞啊!好不好看是其次,南月家女儿珍贵,大姐二姐更是能比公主,怎能当起舞姬来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兰生就故意摆姿势,不美,作怪用的。她心想,歌也唱了,跳舞又怎么?说南月家女儿珍贵的,她听南月萍说过,又听南月凌说了,简直老王卖瓜,在几位殿下眼里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金薇似乎是皇妃人选,而玉蕊要归六皇子,倒像是被瓜分。依她看,当谁家的女儿都比当南月家的好。
兰生转停还没站稳,就见一道青气从铜铃那儿直射她面。她正惊得举双手挡,青气却柔旋裙摆几周,忽又化劲箭一束往东去。
她看到了风色!
兰生这时不再怀疑自己的眼睛,只是迅速跳上棂栏,抱了柱子张手放眼,望那风的去处。
南月凌看她裙摆让风吹得稀里哗啦,一个大家闺秀爬栏抱柱,成何体统?他着急抓住她的裙边就拽,直道快下来。
兰生这会儿遇佛杀佛得没啥耐心,小腿一弯一蹬,吓得南月凌连忙放手,肩膀还是印上半只秀气脚印。
“你!你!你!”他不敢相信她竟蹬他,“你打我!我回去告诉爹!”才稍微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好感而已,别人说她是他姐姐,他还默认了,真是!
兰生两耳不闻其外,定了眼珠子看那道青风箭速,贴水面飞出约摸十米,直直扎入湖中。那片湖面荷叶残漂着,稀疏立些莲蓬,她又等半晌,再瞧不见半点异样,才皱起眉来。
什么意思呢?她只能猜多半不会是好兆头。想梨冷庵见到的是红风,风疾带森煞,随后就被人堵在门口,带去狼群“娱乐”了,最终结果还是全身而退的,可谓有惊无险。如今是青色风,能看出风形如箭,森煞没有,却凌厉有——杀。但这回,她没有自己要倒霉的预感。
“南月兰生!”有人因为不获理睬而跳成了皮球,“东平王世子和柏老板都看过——”
兰生跳了下来,作势抬脚,“闭嘴!你是皮球,不是乌鸦,要努力做到让人拍了才会响。”一天到晚看别人眼色而活,累不累?
南月玉蕊会看病气,哪天问问她,是不是病气也有颜色,说不定可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