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即便有人怀疑瑾王之死,即便有人惋惜瑾王之死,也只能心里想想。
泫瑾枫从北关回来后,荒淫的形象渐渐淡化,给人们成亲后长大沉稳的普遍同感,加之新帝暴露出来的真性子远比六皇子那时荒谬,还暴虐,还乱杀人,所以晋为瑾王爷的他,虽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作为,却已非民间和为数不多的好官们集中不满的对象。
不过话又说回来,瑾王虽非真得旧患再伤而亡,却同新帝无一丝一毫的关系。事实上,新帝刚体会到什么叫利用力量牵制。安鹄的势头太盛,而老五又是没脑子的。要能收拢住老六,不失为一种抗衡。因此,对于这位变能干了的六弟突然身故,新帝还真心难受了一会儿的。
看入殓,送完葬,新帝回宫见到笑得欢的贤太后。
“母后心情虽好,出了你的宫殿还是要装装样子。”难受一会儿而已。有其母。有其子,这位最终的感觉是松了口气,如今谁还能威胁到他的帝位。
“装什么?如今天下是你的。后宫是你娘的,难道还要顾忌一个没儿没夫的女人?”贤太后天生耐不住忍的性子,“但我儿放心,要不是哀家比那女人知道怕天报应。哀家这会儿就让她来伺候着了。”
“恭喜母后终于成为后宫之主,天下第一国母。”
新帝难得的可取之处就是孝顺。贤太后的可取之处则为她是个正常的。爱自己亲生孩子的母亲。因为这一点,母子同心,还能一起在最高处相互取暖。
“不过,听闻外面传言纷纷。说六弟死因可疑。母后,真不是您下得手吧?”母子俩从不隐瞒算计对方,有什么说什么。“就算真是您,您不用瞒着儿子。儿子会想方设法将传言压下。”
贤太后吓一跳,“皇上,哀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杀瑾王,倒是还以为你下定了决心。因瑾王爷近来帮皇上做了不少事,哀家还稍稍觉得皇上行事有点仓促。”
“如母后所言,老六收心养性,似乎安于王爷位,为朕出了不少好主意,比笨蛋老五不知能干了多少,所以朕早就没有杀他的心思了。”新帝摇头叹,“看来这就是老六的命。当年他摔到脑袋的时候,全靠了兰王妃挡煞。如今兰王妃下堂,煞气无人挡,注定要撞头而亡的命吧。”
贤太后冷笑,“恐怕奇太妃要怄死了。头一回找儿媳是冲喜,看不上还好说,第二回居然找个年轻少寡的儿媳妇,还不如南月兰生呢。这下倒好,第二个儿媳克夫命,把她宝贝儿子克死了。今后,她还拿什么嚣张?”
新帝点头认同。
同片屋檐下,没了儿子的奇太妃却没贤太后和新帝想象的那般难受,关心的重点是超出常人想象的。
她问寒索,“这回确定了吧?若再象瑶镇那回,居然让他诈死逃出,你就将自己这条命还给我吧。”
原来,奇太妃越来越觉儿子像变了一个人,她调换过双生子,就突生双生子再被调换的想法,让寒索去瑶镇查实。寒索回来报,听涛观死亡的人数虽然不错,但仵作验骨的结果发现死者身材都不高,属南方人。
奇太妃那晚就让于思碧装作不小心,将药汁泼在儿子衣袍上,找到机会让他脱衣,而黎公公就通过墙上的暗眼验身。虽然是双生子,从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但她却知两人的不同处。第一个枫儿腰间有一小块青胎记,第二个却没有。
黎公公看到了胎记。
奇太妃就知道,应该死在瑶镇的儿子没有死,而且,竟然不知何时,同双生的弟弟调换回来了。确定后再回想,由近推远,发现儿子摔伤昏迷近半年,醒来后对先帝和她的态度就产生了变化。当时,她还以为是头部受伤的原因,有点儿子疏远她的感觉。而枫儿从北关回来后,对南月兰生黏糊得很,又让她以为有了媳妇忘了娘,不至于有此儿非彼儿的想法。
然而,枫儿将于思碧送进宫的那天,奇太妃终于闪过这样的念头——两个儿子再度调换了!
确认这个事实之后,她再三思量,决定改变自己垂帘掌天下并且废掉影门宗主的原计划,完全放弃自己的野心,复原初衷,一切只为影门。
调换了的泫瑾枫,不但不可能再是傀儡皇帝的人选,而且会是影门政变的最大变数。影门甚至认为,这一年新帝和相阁不断换掉影门出身的官员,并血洗她在宫廷的势力,都是她这个聪明的儿子搞得鬼。因为他怀着对她的复仇之心,再通过南月兰生接触得到能者,肯定知道了影门的存在,故而借帝权抗衡。
大概可以庆幸的是,泫瑾枫肯定没有对新帝全盘托出影门的事,否则早已遭到大清洗。他为何没有全盘托出的原因似乎也简单,或者有他的私利,或者有他的私心。
影门从上一代门主开始准备见光夺业,从先帝到新帝,已经完全不知影门,所有关于影门的史册或秘密文书均销毁。别小看这一步准备,却花去他们整整二十年,该灭口的灭口,该消失的消失,让影门再不是泫帝们的秘密武器。只有这样,影门势力才能突发制人,一举成功。
宗主最终决议,由奇太妃这个母亲设计,再杀子!
她知道,宗主已怀疑她隐瞒处置双生子的事是另有目的,而且近年她也好,方士也好,都有些独大,显出不尊重他的丝丝野心。尽管她这回据实以告,并提出由宗主称帝,表现忠心,但他未必立刻信任她。因此,命她杀子,正是试探她的真心。
她真心已明,决意弃子,所以对此命令无半点为难。
枫儿曾经撞头昏迷,离死亡半步之遥,若是以旧患再伤的方法,他的死就不会引起太大怀疑,更不可能怀疑到影门或她身上去。如此,她在人来人往的沁心园安排杀手,将他撞昏。然后再用影门混在御医局的人,用药毒杀。几日后,人就断了气。
事情十分顺利,但这回奇太妃十分小心,再命寒索暗中进入瑾王陵查棺确认。
寒索复命,“确认无疑,今日盖棺之前,末将还摸过瑾王爷的脸皮,绝无易容的可能。刚才王陵中也留到最后,因天气炎热,末将亲眼看到从尸身鼻中爬出了尸虫。娘娘这回放心,末将能以命担保。”
奇太妃眉头一皱,“不必再说。如今离秋祭只有三个月不到,你一定找出左龙营的突破口。”
两人转而密谋政变。
此时,乌鸦阵阵呱叫的帝陵偏隅,簇新簇新的瑾王陵仍飘散着新香烧纸味,地下却发出一声地面完全听不到的砰响,漆黑中有火光突然亮起,紧接着是脚步声,几道人影奔至棺木前。
棺材三面为上好的木料,但上面却扣着帝都近来流行的水晶盖,死者面容清晰可见。
一个女声喝道,“你怎么还在装死?”尸虫欸,很恶心。
青灰的脸皮拉翘嘴角,被确认死绝的人睁开眼,浅影的睫墨眼线飞起,“回魂”了。
等水晶盖挪开,他悠悠坐起来,这才慢条斯理捉去脸上蠕动的虫子,“我怎知来得是爱人还是仇人?听到动静才放上去而已。”
“瑾王爷忍功无双,草民佩服万分。”跟着兰生来的,有管宏。
还有木林,宇老,柳夏,以及簿马和十来名铁卫守在外面。
“管头儿,你忘了,要改称呼了。”兰生嫌弃地看着地上曲啊曲的小虫子,虽然知道它们作用重大,却难生好感。
管宏一咧嘴,“看我这脑子,瑾王爷已死,从今往后只有景荻景公子了。”
一生石上刻一生。
妻:南月兰生。
夫:景荻。
说好了,从此不会再更名。
景荻却不怕尸虫,将它们捡起放进棺木。他见过比这些更恶心的毒物,而因为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防有人反复“确认”,所以需要这些小东西。
“两日前还说不一定赶得及,这不是很容易就打通了?”他轻捉她的手,无视众人的目光,仍调侃。
终于,景荻与兰生夫妻相聚。
☆、第419章 迷道
兰生笑眼明灿,回答景荻之问,“那时我没骗你,所以才让你准备水和干粮,只不过你运气真好,关键时候让我在你隔壁的陵墓找到一处活门,一下子就掘通了。你隔壁是——”突然想不起来。
“是祖父亲兄弟武王的陵地。”景荻挑了眉,目光掠过兰生微凸的小腹,即便是枕头垫的,看着十足的孕味啊,“我两天前才告诉过你,而且你时时刻刻看着地图,居然还能忘了。莫非这就是孕妇多忘事,变得笨钝了?”
兰生哼了一声,拉着景荻就走出主室,反唇相讥,“你倒是聪明,一会儿活一会儿死,折腾得都是你自己。”当然,她也知道,泫瑾枫之死和当年的景荻之死都是必要的。
她夫君对母爱已经彻底绝念,又对泫氏这个姓氏憎恶无比,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泫瑾枫也罢,泫瑾荻也罢,姓氏会成为障碍。他放弃,是他的决心,也是给支持他的人的信心。因为,这里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的信念——
推翻大荣!重建明世!
泫氏是大荣至高无上的尊姓,泫氏即大荣,大荣即泫氏,密不可分。景荻说,他不能继续用泫姓,去侮辱这样的信念,让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颠覆成为换汤不换药的小小波澜。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所以,她虽无所谓他到底用哪个名字,却无任支持。
景荻反握住大踏步前进的兰生。“慢些走。”随即回头吩咐簿马留两人看守,有人来的话,即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