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兰生?你遇到她了?”白氏挑眉。
“南月兰生开了一家造行,今日长风新造主常豪在万和楼请客,她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京秋将捞鱼争珠的事跟她娘说了,“常豪没捞到吞珠的锦鲤,只得将工造司给的机会双手奉送,但心里也没法高兴,随便找个借口先走了。南月兰生却不走,还让人继续上菜。掌柜气不过,背地说她要是能将六皇子府造成,万和楼就赠送她十桌酒席。谁知让她的小厮听个正好,当即宣扬开来。眼看万和楼名声有损,我只好出面应付了她几句,将十桌席改成给灾民发米一日。”
白氏语气轻蔑,“邬家姐妹来自东蛮之地,教出来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此小家子气。主家走了还赖着吃酒席?不过你的做法高明,借积善行福的名义,反而给万和楼做出好名声。这米——”
“正好明月殿要购三千两好米发放,我自己捐百两,再让小姑子到咱们米铺里去提就行了,正好把前几年屯得陈粮处理掉,赚大差价。”有白氏这样的妈,才有京秋这样的女儿,做买卖做人像足十成,利字摆前。
“南月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好看面孔笨心思。那些灾民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哪里分得清好米陈米,我们不必跟她们一样犯傻。”白氏对女儿的做法表示赞赏。
京秋一笑,“且不说它。我和南月兰生说起小时候爬树的事,故意说成我从树上摔下来大哭。”
白氏问道,“如何?”
“她却记得很清楚,说是她摔了我大哭。”京秋答。
“这么说来,南月兰生还是南月兰生,邬梅没有动手脚。”白氏沉眸。
京秋环抱双臂,“好母亲,别再吓我。那日您跟我说了之后,我连着好几晚做噩梦。移魂替身也好,诈尸还魂也好,这种事太荒谬了。父亲不是说过,东海巫族多为行骗之术,要么就是鬼魅伎俩,登不上大雅之堂。”
“你父亲说得没错。天下能者已经十分罕见,自称有天能通感者,多是骗者。如明月和邬氏,一代不如一代,很快他们会跟普通人没两样。反观繁京,以易经为本,从象数义理纵深横广研究,小可治人,大可治国,才是智者的正途大道。血脉会疏远,天能太稀有。然而易经中的道理却是不变的,大荣该由智者辅助,而非能者。”白氏嫁夫随夫,“不过。东海明月仍有传承,邬氏姐妹金薇玉蕊所展现的匪夷所思之能,仍让繁京忌惮。还有方道长,他的预言连你父亲都信七分。南月兰生活不过二十,结果不但活过了,比起小时候安静的性子,如今好似换了一个人,实在无法不联想到东海筮术。”
“话虽这么说,但南月兰生如果真死了,换成别人的魂。那就不是亲生女。邬氏何必这么做?难道就为了让女儿嫁六皇子,将来当皇后吗?”京秋实在不懂。
“因为南月氏还想保住大国师之位,还想保住明月流。明月流已是皇族所用的最后一族能者,只要它仍光明正大存在,能者之心不会死。普通人就会一直低他们一等。”一位中年男子走进花园。
方正脸,严正眼,面额开阔,五官正直。京朋,繁京之高师,朝廷之高官,但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大国师之位还没拿到。大荣国师。一直是天能者担任,从不交给普通人。
“父亲。”京秋起身行礼。
京朋对子女的要求一向严厉,看到出嫁的女儿回来,亦不露高兴神色,但道,“南月兰生确实渡了劫就好。邬梅一回来就祈到雨,若还能使东海传说中的行魂术,防范起来会十分棘手。”
白氏道,“想来又是一则夸大其辞。”
“这些夸大其辞很快就一个字都不留了。”京朋目光冷峻,“六皇子虽然醒了。我却看不出跟南月兰生有何关系,要说祈福聚福之类的,谁不会做?南月兰生无天能,八字又不好,六皇子醒了,也失了太子位,不似福倒似祸。南月涯,明月流,都已经走到末路。”
“大哥还买了南月兰生造的楼,真是,不知他怎么想的?女儿小时候就知道,只能和南月兰生表面交好而已。南月兰生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在外立造行,女儿也没说与别人知。不是帮她,但想她凭六皇子妃的身份做事反而得了便宜。”
如兰生所想,京秋不是闺蜜,从一开始就不是。
“她要想说出自己的身份,早就人尽皆知。她不想说,何必我们多嘴?等着吧,终究她撑不住,不得不靠皇家媳妇的名头赢过对手,还说成自己有本事。至于你大哥,你爹就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着实不用理他。”白氏前半番是真心,后半番是假意,要看京朋的脸色。
京朋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氏放心,这表明父子之间还能修补。
天昏暗时,兰生回到新门里。吃过饭,整个下午去看地皮。东市是长风地盘,她不争,而西市在家和鸦场一线,地价也没那么贵,想建居安造本部。看中一块,很心动,让铁哥一句话堵到噎。
“六皇子府万一选在东面,兰大姑娘是打算横穿整个帝都过来么?”
所以,她空空两手回来了。
回来了,还没走完巴掌大那块院子,小坡子滴溜溜跑出来。
“巧得很,殿下才问起娘娘,娘娘就回来了!”
原来回家多自在,现在回家多了个太爷要伺候,这日子得怎么过?
第197章 从夫
进自己的屋换衣服,被对面唤娘娘三次;亭中同有花说话,让金薇玉蕊和皮球照常来这儿开伙,被对面唤娘娘四次;冯娘来请示今晚菜色,没说上两句,被对面唤娘娘五次。一声娘娘黑一条脸皮,十来声下来,彻底黑面。
兰生蹭蹭走到小坡子面前,看他一缩脑袋,“你也知道过头?”
小坡子讪笑,背着一只手合拢身后帘缝,低声道,“娘娘该知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殿下没醒那会儿,何曾烦过娘娘一声?奴才难为,请娘娘担待。”
“他才刚醒转一天,精力倒是充沛,那么会差使人。”兰生看小坡子小心翼翼,也知不该为难他,但掀了帘子进屋。
六皇子双脚着地,坐在床沿,靠着叠起的被子。屋内圆桌移位到他跟前,上面摆着两只碗,一只盛药,一只盛粥。让兰生诧异的是,居然没人在旁边服侍,他自己捉汤匙舀粥。可毕竟躺了小半年没动弹,抬个胳膊都十分吃力,一匙粥抖掉大半。
其实他恢复得最快的,只有那双眼睛。魂神炫彩妖华,全映在眸仁之中,墨美。也因为他的眼气恢复了,她早上才觉得妖力迫人。
然而,他离康复还早呢。大袍下的虚瘦架子,空落无比的袖管,没有颊肉的病容,和梨冷庵外那位月华般俊美的男子相比,全靠神韵魂魄的回归,让人不能错辨。
她望过去,他望回来,比她多一抹笑。然后,垂了眼,目光仿佛和手里颤动的汤匙较量,好似这般,就有力气把汤匙送到嘴里。
兰生听到自己心里叹了口气,坐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汤匙。端起粥碗,一勺送到他面前。这段婚姻已成事实,自己之前没作挣扎,也并非老六强娶。所以她没资格扮憎恨丈夫的委屈老婆。就当回到医院打工的时候,喂那些没法自己吃饭的老人家。
她送粥,他吃粥,叮叮当当这么吃完了一碗,彼此却无一字交流。或者,有默契,知道吃饭时吃饭,别做多余的事。
小坡子进来也似掐准了点,正看到兰生喂六皇子最后一口,立刻笑咧了嘴。打破一室安宁,“娘娘,这药需随饭喝下。”
兰生从善如流,端了药碗。人后都当好媳妇了,没道理人前换成恶妇脸。
“不喝。”病人却撇开头。突然不合作。
这是再次证明冯娘子的厨艺一绝?兰生放下药碗,不说话,因为她相信,忠心耿耿的小坡子一定不会沉默。
小坡子果然苦口婆心,“殿下不可不喝。这是御医局众位大夫一起开出的药,由宫中药房精选最好药材配制,有助于殿下……”
兰生撇撇嘴。
“爱妃的神情相当不以为然哪。”六皇子的视力大概也恢复完全。“那我就更不能喝了。”
小坡子看向兰生,眼睛老圆了。
兰生发现,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原来有双猫咪眼。不过,她心如铁,对可爱的动物不感冒,连小黑都难以讨好。更别说装猫的人了。
小坡子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坚持,“殿下为何不喝?”
“爱妃为何不想我喝?”
两人互相踢球就好,传给她一个场外观众干什么呢?为了不背上谋害亲夫的罪名,兰生不得不澄清。“殿下看来真是摔得不轻,刚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
六皇子妖眼忽无辜,“我说了什么话?”
小坡子是真无辜,“不喝。”纯纯的无辜,“是殿下自己说不喝的,本来娘娘要喂您。”
“小坡子。”主人叫小狗的语气。
“是,殿下!”小狗汪汪回,与有荣焉之感。
“你是忠心于我,还是忠心于六皇子妃,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告诉我。现在,让我夫妻俩说会儿悄悄话。”赶人不用说一个走字。
小坡子忙不迭跑了出去。
兰生看六皇子以手肘顶着被子,还没想到他这么做的用意,自己就成了他的靠垫。他歪在她身上,头靠进她的颈窝,手臂环住她的腰间。她能感觉他的虚弱,也能感觉他手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度,但他以前一直是冰手,就像放浪不羁的眼神,无情的。他的呼吸也弱,忽长忽短,但每次呼出的气会拂烫她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