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态度,的确没有埋怨与不满,就是如往常那般的讥嘲也没有。
展宁稍稍有些意外,一抬眼,恰好便撞上严恪的视线。
严恪受了伤,又折腾了一日夜,即便休息了一阵,脸色依旧不好。但他那双古井一般沉寂的眼,却与往常一样深邃。而他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些令人误解的专注,认真到似要将人吸进去。
展宁心里莫名跳了一下,心里涌起的异样感觉,就跟严恪昨夜抬袖挡住她视线时一样。
她突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赶紧收回了视线,为了掩饰尴尬,她道:“我替你把药换了。”说着便将手伸向了严恪的衣襟。
而她手指一触及对方衣上盘扣,却又觉得更加尴尬。
昨夜她替严恪挖出箭头疗伤之时,也曾见过对方的身体。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严恪那一身的血迹也让她没心思顾忌别的。
可眼下,她在对方专注的视线里,却觉得自己伸出去的手实在碍眼。
就在她踟蹰之际,头顶响起了严恪的声音,“那就劳烦了。”
短短几个字,多少化解了些展宁的尴尬。眼下反悔,反倒显得更加矫情,而严恪身上的伤也不能耽搁。
展宁只有忽略掉心底那点异样,放轻动作替严恪解了外衫,之后又是里衣。
当属于青年男子的肌理分明的身体展露在她眼前时,展宁脸色红得跟滴血一样,根本不敢抬头。
赶紧替严恪换了药,又重新包扎过伤口,展宁便着手帮着严恪穿上衣衫。
替严恪打上里衣衣结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心慌,接连几次都手滑了。
展宁窘迫不已,简直想找个洞把自己埋掉,却不曾见到,头顶之上,严恪的嘴角不着痕迹弯了弯。
“还是我自己来吧。”
严恪虽然这么说,手却没动。展宁知道他伤口的情况,只摇了摇头,“没什么,很快就好。”
她稳了心神,终于将里衣衣结一一打好,正伸手取了外袍,准备替严恪穿上,屋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展宁心一提,抬头与严恪对望一眼,还不待反应,房门就被人狠狠撞开来。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先一步撞进屋来,见到屋里的景象,全都愣了一下。
而在几个侍卫之后,出现在门口的,是一脸沉郁之色的严豫,以及在他身后哆哆嗦嗦的花枝。
第七十六章
见来的不是马文正的人,展宁略微松了一口气,原本高高提起的心落回原处。
这恐怕也是她重生以来的第一次——见到严豫,心里的感觉居然不是单纯的抵触和提防,而是庆幸。
至少比起马文正来,严豫还不至于要致她与严恪于死地。
展宁这方是松了一口气,相较之下,严豫的面色却着实不善。
他的视线在仅着里衣的严恪身上,以及正拿着严恪外袍的展宁身上打了个来回,之后又望向严恪身旁小桌。
小桌之上,摆着些染血的白布,以及尚未收好的伤药。
“阿恪这是受了伤?”
严豫一边说着,一边抬步跨进屋中。他先走到展宁面前,伸手自展宁手中取过严恪的外袍,“你刚刚是在替阿恪换药?”
严豫与展宁说话之时,目光如针,略寒的语气中暗藏将要勃发的怒气。
展宁熟识他的脾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她与严恪之间的情形,多半是教严豫给误会了。
严豫这人,性情霸道不说,独占欲也来得极强。凡是他的“东西”,哪怕丢了毁了,也由不得别人染指。
展宁上一世,就因为林辉白的原因,被严豫狠狠折腾过许多次。
“世子背后中了箭,手不方便,我替他换药。”
被严恪视为所有物,展宁心中很是厌烦,但眼下人多眼杂,又是非常时刻,她不愿与严恪当众闹出些什么,便只有忍了不耐解释了一句。
严豫听了她的解释,目光在她颜色明显偏红的脸上停留了好一阵,一双眸色眼瞳中乌云密布。良久,他才转过身,转手将手中严恪的外袍丢与身旁侍卫,冷声道:“与世子更衣,回驿馆。”
严豫带来的人手下利落,很快便服侍严恪穿好了衣裳。
一行人来去匆匆,严豫本打算处理了花枝,但被展宁拦了一把。
这个出身妓馆的姑娘并没有害过她,也不知道什么隐秘的事,不至于就这么摊上一条性命。
展宁随手倒了颗药丸与她,只说是解药,之后便与严恪随了严豫一道离去。
回去驿馆的路上,展宁与严恪知晓了严豫这么快寻来的因由。
因为担心展宁的安危,展臻化名的“顾成”早就将严恪两人与连安的约定告诉了严豫。
严豫一早入了城,听说展宁与严恪没了消息,便一面派人与安南省兵马使于仲通去信,控住安南省的驻防兵马,防止马文正狗急跳墙,一面又直奔马文正府邸,直接将马文正扣了下来。
上一世亲手整肃过江南,对于马文正这人,严豫知晓的,自然比展宁和严恪多一些。
这个安南省巡抚,是他三哥端王严懋的人。
眼下,他手里既已握了叶乾的手札和诅咒温陵的铁人,又得了顾成这个人证,对于“真龙”之地这件事,马文正多半是跑不掉了。
再拖延下去,不过是给了马文正时间。
而马文正多一分时间,展宁与严恪便多一分危险。
他索性直接扣了对方,逼问展宁和严恪的下落。
与此同时,他也派了人去“顾成”所说的地点守着,看能否等来严恪与展宁。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花枝。
回到驿馆,严恪与展宁先各自回房收拾自己一身的狼藉。
昨夜,马文正的人来驿馆搜查了一通,带走了莫大夫,也将几人的行囊翻了个乱七八糟。
好在对方是要找叶乾那本手札,并没有动他们别的行李,他们的衣物这些都还在。
展宁刚刚换好衣衫,房门便被人直接推开来。
这般行事,自然只有严豫做得出来。
没了外人,展宁面对严豫,脸上也就摆不出几分和缓,“睿王爷进别人房间之前,能否有些基本的礼数?”
“你是要与我讲礼数?”严豫冷笑一声,口气莫名不善,他举步跨进屋,反手关了门,一双眼紧紧锁住展宁身形,问道:“那今日你与严恪换药,替他更衣,讲的又是哪门子的礼数?”
严豫的语气,关门逼近的动作,带着侵略性的眼神,让展宁心头蓦地生出些紧张感。
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些防备的姿态,“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就已解释过,他背上中了箭,我替他换药,不过是事急从权。”
展宁这种防备躲避的态度,让严豫眼中跳跃的怒火更旺了些。
从知道她可能陷入危险开始,他面上不曾表露,心里却始终是悬着的。他总会想起曾经不断困扰他的那些梦。她浑身是血躺在他怀里,任他威逼哄诱,却不肯睁眼看他一眼。
即便他之后手握天下,也无法再将她握在手里。那种失去的感觉,比从未拥有还要让人难受。
所以他一路急赶而来。
马文正府中那个幕僚,也被他手底下的人折磨得脱了形,只是为了问出她的下落。
待终于从花枝那里知晓她的消息,他忙调人匆匆赶完兴乐坊。可赶到那,见到的那般情形,却让他觉得心里头如同扎了一根刺,还让他想起曾经的那次,展宁受了伤,人在昏迷之中,却紧紧抓了严恪的手不肯放。
那时候便是那样,这一趟江南之行,她与严恪一道呆了这么长时间,两人之间可又有些什么?
严豫想得眼中寒光闪现,他上前一步,一把扯起了展宁的手腕,不准她再往后躲,“事急从权?阿宁,我真该让你看看,自己当时的样子,脸红成那般模样,我到之前你们在做些什么?只是上药而已?”
严豫话语中过分的揣测,让展宁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脑,她用力想要甩开严豫的手,不悦道:“你放开我。我与汝阳王世子能做什么?你别把谁都想得像你睿王爷那么可耻。”
展宁的挣扎,却只换得严豫手上力道又加大了些,他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几乎将人拉入怀,然后,他冷笑着道:“可耻吗?阿宁,你大概不知道,以前你在我床上的时候,也没露出过那样的表情……”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严豫后面的话。
展宁空着的右手手掌火辣辣的,刚刚那一巴掌,她用了十成的力道,严豫脸上一下子红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这一巴掌下来,不管是打人的展宁,还是挨打的严豫,都有一时间的沉默,屋子里只听得见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展宁是一时气怒,出手之后却又隐隐后悔。
严豫却是从未挨过这样的耳光,一时间倒有些懵了。
不过严豫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寒可怕,展宁在他近乎冰一般的视线里,有了些想要逃走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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