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正面上的急切换过了愤怒,“还在找?之前叶乾那个徒弟和女儿找不到,汝阳王世子和展臻在眼皮子底下溜掉了也找不到,我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洛琯给骂得面皮发红,却也不能在马文正气头上与之分辨。偏偏眼下他来,还有别的消息要报告,而这个消息说出来,马文正恐怕会更加暴跳如雷。
洛琯的反应落在马文正眼里,马文正虽在气头上,对底下幕僚的心思还是有些了解的。他冷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洛琯心头暗叹了口气,道:“刚刚西门守卫来报,有人带了数十骑人马硬闯进城,然后往驿馆中去了。”
“你说什么!是什么人?”
马文正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心头一下子冒出个人选,可又不敢去相信。或者说,更多的是不愿。
偏偏洛琯还是丢出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方与驿馆中人亮了身份,似乎是睿王殿下……”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马文正浑身的力气像被人抽走了一半,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喃喃吐了一句话,望向前方的眼神都有些失神。
“大人,睿王爷来者不善,必须小心应对……”
洛琯见马文正这模样,心头不安之感益发强烈。马文正从一开始就走了一步险棋,眼下睿王前来,汝阳王世子毫无音讯,若不能打起精神与之周旋,便只有束手就擒。
洛琯在马文正这条船上,要沉要浮,都与对方绑在一块。
他不得不出言相劝。
然而他话才起个头,书房外却突然闹了起来。马文正府中管家的声音传来,带着焦急与惊讶,“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乱闯巡抚大人的府邸,不要命了吗?”
马文正脸色猛地一变,忙站起身,匆匆打开房门。而他跨出书房的那一刻,恰巧与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男子打了照面。
对方的相貌是极英俊的,眉眼口鼻都似精工雕就,俊美摄人。只是对方看向他的那双眼,眼中浓墨一片,可就是那般沉浓的颜色,也掩不住那如刀一般的锋锐迫人。
马文正原本就绷紧的神经,几乎就要在那种锋锐中应声而断。是在官场打滚数十年练就的本能,以及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认命的侥幸,才让他在脸上挂起了惊讶之色,他看看严豫,又看了看四周及严豫带来的人,疑惑问道:“睿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严豫冷冷扫他一脸,眼中掠过些不耐烦,他开门见山道:“汝阳王世子与展臻现在何处?”
——————
惠州南城兴乐坊,沿了兴乐大街往里走,街尾转角处是一处妓馆。
这处妓馆昨夜和兴乐坊中别的地方一样,都有些倒霉,让一群来得莫名去得突然的黑衣人闹了个鸡飞狗跳。
不过这些地方,龙蛇混杂,这样的事情虽不多见,但也不是从未有过。在这里立足的老板们早被磨练出了一身迅速适应的本事,足足一夜又大半日,足够他们指挥着人将自己的地盘收拾妥当。
唯一还没能从昨夜的影响中恢复过来的,大概就只有妓馆中的姑娘花枝了。
至于原因,很简单……昨日招来那场麻烦的两个瘟神,这会就在她房间里呆着。
她的恩客赵爷昨夜没多久便醒了过来,任她好话哄尽,还是一肚子火气怒气冲冲拂袖而去,只怕以后也不会再踏她的门。
那两个瘟神却没走,反而在她屋里躲了下来。
本来躲着也就算了,可那个拿匕首比着她,又迫她吃了毒药的年轻男子居然让她帮忙,就在她房里给另外一个男子治起伤来。
另外那个男子背上中了箭,箭头还嵌在肉里。他们被人追捕,显然不敢找大夫,但也不敢放着伤势不过问。便就着她向大夫要的药物,拿屋里的烈酒消了毒,把匕首在火上烧过,连麻沸散都没有,就这么硬生生划开背上的皮肉,将伤口里带着倒钩的箭头挖了出来。
屋子里一片浓重的血腥味,她在旁边帮忙递东西都看得手脚发软,动手那个男子年纪明显轻一些,紧咬着嘴唇,一脸凝重。至于受伤的那个,则死死咬了嘴里的布巾,额头上汗珠大滴大滴地砸下来,脸色也是一片惨白。可从头到尾,却连哼也没哼一声。
她瞧他们的衣着打扮,再观那形容气度,虽然弄得一身狼狈,但仍不掩一身贵气。
这样的人,大概是没吃过多少苦头的,却不想有这般硬气。
花枝原本对两人又惧又怨,这会却隐约多了点佩服。
那两人折腾了这么一通,也都倦了,受伤那男子失血过多,敷了药包扎好伤口后,到底熬不住些,便在屋中的软榻上靠了休息。喂她毒药那个人面上也尽是疲色,却强打了精神守在一旁,不时探探受伤那男子额上温度,一直折腾到半夜。
花枝心里惶恐,没能睡着,便与他大眼对小眼坐了一夜。
待天色破晓,那男子却突然与她开了口,“姑娘,麻烦你去打些热水,再寻些吃食来。”
她被那一句客气至极的话说得一颤,忙不迭点了头,匆匆掩了门出去。
对方显然是不怕她去告密的,她昨夜吃进去的毒药还不知道是什么,她也不敢冒险。
热水和吃食很快寻了来,年纪轻些那男子简单打理了下自己,又将软榻上睡得并不安稳的另一人唤了起来。
花枝看着两人简单梳洗过后,露出了原本的相貌,这一看,却觉得一颗心噗通通跳得厉害。她自认见过的男人不少,可容貌气度如面前这两个一般出众的,她还从未见过。说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也丝毫不夸张。
两人整理过形容后,便开始用饭。受伤那男子伤在右臂,左手吃饭不便,年纪轻些那位似乎迟疑了下,然后端了碗筷,试探些地问对方,“要不我帮你?总要吃些东西进去,才熬得住。”
受伤那男子沉默了下,许久后才微微点了头。
两人这一顿饭吃得沉默,一个喂,一个吃,都没有多余的话语。
花枝在旁边看着,却隐约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但要让她说这种不对劲在哪,她又说不上来。
大概是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停留了太久,年纪轻些那位男子先转过头来看她,精致到女子都嫉妒的面容上,隐约似有些尴尬,他问她:“你可是要用早饭?”
花枝赶紧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开玩笑,她又不是饿了半个月,为了一顿饭,连命都不管了?不过摇完之后,她想着自己吃下去的毒药,忍不住开了口道:“公子,你吩咐的我都做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解药给我?”
——————
今日无雨,时辰又还早,响雨巷里清清静静的。
巷口有一棵老树,花枝将一个木盒子埋在树下。
闯进她屋子的那两个人,给她解药的条件,便是让她将一封书信埋在这。
她没敢看信的内容,埋好东西起身准备走,抬头却撞上一堵人墙。
那是个面貌冷硬的中年汉子,一身劲装打扮,腰间悬刀,身上硬邦邦的,撞得她额头发疼。
“抱歉。”
花枝心里莫名发憷,爬起身想赶紧走人,不想刚抬步就给对方扣住了肩膀。
“把刚刚埋的东西挖出来,跟我走一趟。”
——————
花枝走后,展宁帮着严恪用过饭,自己又草草吃了几口,便去取了昨日大夫留下的药,看了看严恪背后的伤口。
这种地方看病的大夫,给的药并不太好,严恪背后伤口深,昨夜才包扎过,这些又透了血迹出来。
展宁心头也不知是担心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拿了药有些讪讪地道:“世子,我替你把药换了吧。”
严恪没点头,也没摇头,却看了她一眼,道:“你给那女的,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屋里没别人,展宁老实道:“莫大夫给我调理身体用的。”
严恪本没想过她能随身带什么毒药,可听了这答案,仍给噎了下。这种东西用来吓唬人,也亏得花枝没头脑,居然还信了?
展宁看他的表情,知道他心里所想,有些无奈地解释了一句,“人许多时候,本来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严恪未置可否。
屋子里一时间有点沉默。
展宁又道:“现在你我不敢随意露面,也只有冒险一把,让她帮忙送个信。我们原先便与连安约定好的,他回城发现异样,必定会去响雨巷看一看。”她说完,抬头看了严恪一眼。哪怕处在这种境地,对方面上也没有多少情绪流露。不过严恪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发有些歉意,她顿了顿,终还是道:“抱歉。若不是我的缘故,你不会陷入今日这样的困境。”
若不是被她牵连,严恪这辈子估计也尝不到这种憋屈的滋味吧?
展宁本以为,自己这句抱歉说出去,多半会是石沉大海,却不想严恪低声缓缓道:“都是我自己选的,与你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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