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陌与严均共乘一车,连安则驾了满是大小箱子的那辆车,一行人收拾妥当,准备动身。
不过他们还未曾离开驿馆,马文正的人和帖子就一并到了。
见到驿馆门口的马车,马文正一脸惊讶之色,“世子这是要动身返京?”
马文正来得突然,严恪与展宁这些日子虽也提防着,但还是有些吃惊。
两人不着痕迹交换了个眼色,之后,严恪便淡淡笑了,回了马文正一句,“并非我要返京。江南水事未了,睿王殿下也传了消息来,他即日便到,我还得在此处等他。只是皇祖母寿辰将至,今年我无法赶回燕京,便只有搜寻些皇祖母喜欢的东西,麻烦方大人与晏大人跑一趟,替我送进京,聊表孝心。”
马文正闻言,笑了踱步到连安所驾的马车之前,带着些好奇道:“世子孝心可彰日月,即便不能亲自前往贺寿,太后也定会欣慰。我听闻世子为太后寻了一座半人高的沉香木雕,珍贵异常,很是好奇,不知可否有幸一睹?”
马文正笑容满面,说得也客气,但展宁与严恪却知晓,这人多半是有备而来。
今日若不让他瞧那箱子,只怕他不肯轻易罢休。
“马大人客气。沉香木虽难得,但也算不是世间珍品。”
严恪说着,边朝连安打了个眼色,连安会意,自行跳下车,又挑开车帘,令车中大大小小的箱子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马车当中,果真有一个半人高的木箱,瞧那大人,完全够装下一个活人。
严恪这般坦然,倒让马文正稍稍犹豫了一下。
不过迟疑归迟疑,这事关乎他的身家性命,他宁愿冒昧得罪严恪,也不敢冒半点风险。
很快,木箱被人从车上抬了下来。
要打开盖子的时候,马文正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箱子,生怕漏掉了任何可疑的痕迹。
可箱子打开那一刻,他的眼睛里却忍不住露出些失望的神色,箱子里仅有一座半人高的木雕,木色黝黑,散发出暗沉香气,雕工细致,雕成的观音栩栩如生。
沉香木价比真金,这样一座沉香木雕,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只可惜,这不是他要找的。
失望之后,马文正脸色挤出来的笑略微有点不自在,不过他毕竟是官场打滚摸排多年的人,那点不自在很快就散去,他笑了与严恪说了一堆赞誉之词,又寒暄了几句,便让驿馆中人帮着重新将箱子封好,送回马车之上。
之后,他与严恪道:“在下瞧着这几日风清气朗,便命人在别院备了宴,准备邀请世子和各位小聚,不想方大人和晏大人走得突然,倒有些不巧了。不知世子和展大人可还愿赏脸?”
马文正在贺礼中瞧不出异样,他仍不死心。只想着严恪是否没打算送叶乾那个徒弟和女儿出城,人或许还在驿馆之中,便准备趁方陌和晏均等人离去,严恪与展宁也不在之时,让人暗中搜查驿馆。
他本担心严恪与展宁会有所推脱,到时候免不了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想严恪应得极爽快,那般坦然姿态,让马文正忍不住觉得,自己大概是找错了方向,面前这几位,根本没有掺合进叶乾那桩烂事里?
这一次马文正摆宴,还是在他第一次款待严恪的别院。
院中景色依旧怡人,晏中丝竹融融,别有江南韵味,美酒佳肴也无一不精。
只是在座诸人的心情,都有些不大相同。
特别是马文正。
他安排了洛先生带着人,借口要犯逃脱,考虑到世子安危,前往驿馆搜查。只要发现那一对少年男女的踪迹,立马将人诛杀,并派人来报。他在这别院之中也设下了埋伏,若严恪与展宁是知情人,他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惠州。
甚至今日离开惠州的晏均和方陌等人,他也有派人暗中跟随,并往京中送了信,到时候只要发现异样,便斩草除根,不留任何隐患!
这一场宴,对马文正来说,是焦急而忐忑的。
宴中的严恪与展宁倒是一派悠然模样,但展宁自己清楚,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忐忑的。
她并不知马文正已安排到这一步,她更多是担心展臻的安危。
展臻走得急,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这长途劳顿,不知能否受得住。
心里忐忑,面上却要从容,这种滋味一点不好受。展宁为了掩饰,不觉便比上次多喝了一点酒。
给她斟酒的是个圆脸的小丫头,眼睛生得大大的,面上还有些稚气。许是年龄还小,她替她斟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在展宁衣袖上。
小丫头犯了错,脸上立马带了惶恐,“奴婢该死,笨手笨脚,还请大人恕罪。”一面告罪,一面忙要替展宁擦去身上酒渍。
展宁自然不会与一个小丫头计较,只摇摇头与她说了无事,正要自己整理一下衣衫,却觉对方将一件物事塞到了她手心里。
她心头突地一跳,再抬眼看那小丫头,却见对方仍是一脸犯了错的惶恐,除此之外瞧不出任何异样。
展宁心知手中的物事必定有文章,她不动声色起了身,垂袖将手笼住。心里暗暗一握,发觉手心里的东西大概是串手串,她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人,心里更因此浮出些不太好的预感。
恰巧这时候马文正与严恪都朝她这方看了过来,她便趁机与两人告了罪,道是不胜酒力,离宴透一透气。
马文正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只唤了下人来与他引路。
严恪与她目光相对,她不敢露了痕迹,彼此目光一错就过。
展宁随着引路的下人离了宴,往园中走去,路过角门之时,险些与人撞到了一块。
那是个高瘦个、长脸的中年男子,面色偏黄,眼神显得挺机灵,展宁对他毫无印象,对方却频频看了她几眼,直至两人错身过了,他还回头来望了她一眼。
展宁心头奇怪,不由便问引路的下人,“刚刚那位是何人?”
引路的下人答道:“回大人,那位是洛琯洛先生,一贯很得巡抚大人看重。”
第七十一章
对于洛琯这个名字,展宁并没有什么印象,她之前也没见过这个人,只是对方之前频频看她的动作,却像是认识她。
展宁想了想,便又问了一句:\"洛先生是哪里人?\"
引路的下人回道:\"好像就是惠州人士。\"
不是燕京来人,那应该不是她以前认识的人。展宁将过往记忆搜寻了一遍,的确找不到与洛琯这人有关的任何信息,只能作罢。
出了角门,外面便是烟柳荷塘,荷塘边树木苍郁,假山错落,此刻没有旁人,正是清净。展宁握着手心的珠串,借口要在此处待一会,便让引路的人先行离去。
待引路的下人之后,展宁才摊开手,这一看,之前那圆脸小丫头塞到她掌心里的,果真是她当日送给江静姝的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显然佩戴之人珍惜,佛珠久经人手,木色温润,浸着一层柔光。
可展宁看着那串佛珠,一时不由有些疑惑,江静姝为何小心翼翼将这东西送到她手上?
即便是要斩断前尘,将东西退予她,也没有必要这般遮掩?
江静姝防的,是谁?
莫非是她的舅舅马文正?
展宁心里隐约冒了些苗头,她赶紧一颗颗仔细察看起那串佛珠来。
这一看,还真被她看出了些名堂。
有一颗佛珠被剖成了两半,内里凿空,里面塞了极小的一张纸条,之后再合上去,用蜡封好。
展宁打开那张字条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值得江静姝以这等手段送出来的消息,绝不简单。
而江静姝身为马文正的亲外甥女,想要给她递消息,还要这般弯弯绕绕,那她现在是什么处境?
而展宁所有的这些担心与疑惑,在看见字条上的四个字时,变得更加强烈。
--\"速离江南\"。
字条上的字迹娟秀,一如它的主人,但瞧得出来,写字之人写这四个字时,是慌乱不安的,因为有些笔画突兀地缭乱。
展宁将那张字条紧紧捏了许久,最终揉碎了丢进池塘里。
盛夏夜风过,烟柳朦胧,水波青碧,展宁的心绪却极为烦乱。
江静姝让她速离江南,只有一个原因,她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之中,特地来信警示。
而这个危险,是来自于马文正的。
难道是马文正握住了什么线索,知道展臻与她有所接触,决定对她与严恪动手?
那今日出城的展臻呢?是否也会有危险?
还有今晚这场宴席,可是马文正准备动手的掩饰?
种种疑虑,展宁一时猜不透,但她却知道,这个鸿门宴是不能久呆了,她得寻个借口,与严恪先离了这是非之地再说。
这边,展宁匆匆赶回宴上,准备与严恪寻机离去。
另一边,洛琯正附耳在马文正跟前,悄悄与马文正报告今日搜查驿馆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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