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姑娘虽有些犹豫,但见展宁坚持,也就转身出去了一趟。
没多时,她自院里打了一盆水进来,放在床头,又自怀中掏出一个红顶青花的白瓷瓶,取了盖子,倒了些东西在水里。
粗布帕子沾了盆中药水,一点点擦拭过展臻的脸。他原本平淡无奇的伪装慢慢褪去,渐渐露出一张出众的脸来。
严恪瞧着那张一点一滴显露出来的面容,唇边的冷笑渐渐褪去,眼中的讥嘲也慢慢变作了震惊。
只待叶姑娘端了水转身出去,展宁抬起头望着他,问了句“世子可还需要别的诚意?”时,他竟已说不清楚,自己心中那一刻升起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展臻与展宁是孪生兄妹。
就面前那两张近乎相同的面容,的确已经不需要更多的解释。
展宁兄妹去年夏末遭的那场意外,严恪曾从林辉白口中听过,后来撞破展宁身份,也只当展臻已然故去。却不想兜兜转转,他竟然成了叶乾的徒弟,还搅进这么复杂的一桩事里面。
这背后,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故事?
这一对兄妹,到底又在做些什么?
严恪怔忡的工夫,展宁再一次开了口。
“我知道世子心中有许多疑问,只是兄长命悬一线,容不得再耽搁。我的诚意已经给了世子,但求世子仁慈,帮我这一把。待兄长情况稳定,世子还想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奉告,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展臻的情况的确已经容不得耽搁。
严恪简单问明了情况,知道展臻与叶家姑娘是因为追查叶乾身死一事暴露了行踪,引得马文正派人杀人灭口,此时城中大小医馆都被布了眼线,马文正也以搜寻要犯之命四处搜查后,他想了想,道:“大笔人马在城中搜寻了两日,却找不到人,马文正必定会扩大搜索的范围。他前些日子来驿馆探过,本就生了疑心,且此处是他的辖地,驿馆中也该有他的眼线,此刻贸贸然将人带回驿馆,并不妥当。”
展宁其实也有这样的考虑,只是她环视了下自己身处这简陋的屋子,“但这里也不是安全的地方。而且我大哥身上带着伤,又中了毒,必须尽快解毒。驿馆去不得,那世子可另有稳妥的去处?”
展宁还有句话未能说出口。到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敢让展臻离了她的视线。
上一世展臻必定是在江南出了事,她怕这一世,稍有不慎,她又会失去他!
“我在惠州并无可信赖之人。”严恪摇摇头,他微拧眉想了想,突然舒了眉头,“不过驿馆也不是去不得,只是去的方式得谨慎些罢了。”
展宁不解问道,“什么方式?”
展宁与严恪这方步步小心,安南省巡抚马文正的书房里,马文正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他坐在书桌前,目光阴鸷地盯着底下站着的心腹,听着对方的汇报,扣着砚台的手手指关节发白,几乎是忍了气,才没将手里的砚台摔出去。
“一个重伤的废人,一个姑娘家里,你们这么多人,足足找了两天都没找到,还有脸回来见我!简直是废物!”
底下的心腹也有些委屈,“大人息怒。那个男的受了重伤,又中了毒,我们已在各个医馆设了人,还封锁了各个城门,盘查进出城之人。这两日来,属下敢保证,他们绝对没有机会出城,也没有办法解毒。我们就算短时间找不到他们,可他们肯定会先撑不住,甚至那男的有可能已经毒发身亡……”
“我要的不是有可能,而是确切的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有半点闪失!”
马文正终于没能忍住,他将手中砚台重重一摔,只听叮咚一声响,砚台在地上摔作两截,墨汁洒了一地,墨迹缭乱,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也难怪他这么沉不住气。
原本以为是两只兴不起大波浪的小虾米,自己随随便便就能将他们扼杀在惠州,谁曾晓几番布置,竟然都被那对少年男女逃脱。
而他们手里捏着的东西,一旦落在别人手里,不仅能够让他一无所有,还可能让他一族尽灭。
叶乾那该死的混蛋,实在太过狡猾,生的女儿和收的徒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他一时大意,让他借口潜龙飞天之地还有关键之处,被他拖延了时间趁机逃出惠州,才惹出这一大堆的祸事!
偏巧汝阳王世子此刻又在惠州,前次堤坝决堤,对方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可他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近日江南道总督蒋云奇还传下话来,道今年或将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洪水,让各省组织沿河各州居民疏散,同时抓紧加固三省水利工事。可自己伸的手,自己知道,安南省的水利工事……真遇了百年难遇的洪水,那状况真不敢想……
而且据说睿王严豫也因被北漠心玉公主缠得不耐,离了燕京,正在来江南的路上,只怕不日就会到。
到时候这一尊尊大佛扎在惠州,他若还没把那两根刺拔掉,处境可就更被动了!
马文正越想,脸色越是难看,他一步步攀爬到如今,与他差不多出身、经历的人,这几年大多动了一动。他却因为被温陵不喜,一直不得帝心。他咬咬牙重新选了新主,又借着潜龙飞天之地得了看重,还趁机阴了温陵一把,眼看着今年得了许诺,会助他升上一升,这节骨眼上,怎么能出差错?!
马文正想得眸中厉色闪现,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底下的属下,声音阴冷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再给我搜,加大搜查的范围,就是汝阳王世子所住的驿馆,也暗中与我探上一探!还有那个靖宁侯府的展臻,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总感觉他有些不对劲,替我盯着他一些!”
那属下赶紧应了声退了出去。
马文正在书房里呆了一阵,也起身离去。
待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后,一道纤细人影从书房角落里转了出来。
江静姝端了一盅补汤,面色复杂地望着舅舅离去的方向,一颗心通通跳个不停。
第六十九章
江静姝端了一盅补汤,面色复杂地望着舅舅离去的方向,一颗心通通跳个不停。
身为安国公府的嫡出女儿,江静姝并非只知扑蝶刺绣、不韵世事的千金小姐。马文正方才说话时森寒的语气,话里让人不敢深究的内容,都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按照自小母亲的教诲,以及她自己的行事准则,今日的事,她本该当做没听见,就此抹去。可最后从马文正口中吐出来的那个名字,却让她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悬了起来。
靖宁侯府,展臻。
手腕上小叶紫檀的佛串已带了许多日子。她明知道她与他是再不可能的,即便她初见他,便有心跳如鹿之感。那日昌盛长公主的琼花苑内,他主动求娶她那一刻,她更将这人深深刻在心里。
但她与他之间的所有可能,却在那一刻之前就被毁了。
她自小是出众的,也是骄傲的,她怎么能够允许,自己最不堪的一幕,被所爱的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所以她当日拒绝得那般决绝。
可转身过后,她心里却始终似空了一块,终日不展欢颜。
母亲心疼她,将她送来江南,江南千里风光迤逦,舅舅舅母还有表姐对她都很好。她以为自己会渐渐忘却,可那日别院里再度相见,她才骤然惊觉,她的目光仍不能从他身上移开。
她不想见他有任何损伤,可他到底是在什么事情上碍了舅舅,舅舅竟似要对他动手?她又该怎么办才好?
江静姝端着一盅快冷掉的补汤回了房,昏昏沉沉想了半日,一时想往驿馆送个信,一时又怕自己鲁莽害了舅舅。辗转一夜难眠,她最终没能出门去,每日却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马文正书房的情况来。
她发现,之后的接连三日里,那日从马文正书房出来那个属下又来了几次。
马文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平日在府中脾气也越来越大,舅母与表姐都因为一点小事被他呵斥过。
特别是一日京中来了消息后,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小半日,没多时,又召了那日那个心腹前来。
她挣扎了许久,最终忍不住端了一盅补汤,小心翼翼往书房去。
因是在自己府中,马文正并未有多少警惕,书房外也没有人守着。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靠近一些,书房里的说话声便隐隐透了出来。
马文正的声音是带着恼怒的,“还没找到人!我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江静姝隐约记得,被训斥那人姓洛,是马文正的幕僚,平时府中人都唤他洛先生。
那人被训斥得没能应声,只听马文正又道:“驿馆那边怎么样,可有什么异样?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还有我让你盯着那个展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江静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只听屋里道:“驿馆那边并没有可疑的人出入,那个展臻也一直呆在驿馆,没有出去。要说异样……近几日,陆陆续续有不少箱子送到驿馆,我打听了下,是皇太后寿辰将至,汝阳王世子在筹备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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