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父女心思各异,严恪却没时间理会,见到刘大夫的第一瞬,他便问道:“大夫可曾听过忘忧这种药?”
“忘忧?听是听过,可从未亲眼见过。”刘大夫初听这个名字,稍稍愣了一愣,而他看看展臻和严恪凝重的神色,再瞧床上展宁闭目不语的模样,他心头灵光一闪,立刻意识到了严恪问这话的原因。“莫非大小姐服了这位药?”
展臻点头,“服下去的分量应该不算多,但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时辰,身上也一直在发热。你先替她诊下脉。”
忘前尘旧事,解一世之忧。
刘大夫行医多年,医术精湛,对这位药自然是听过的。
但这位药极为难得,许多年来,他从未见过,更未诊治过服了这药的病人。
如今,他替展臻把脉,听着听着,脸色倒越发难看。
“这位药的具体效用如何,我从未见过。不过观大小姐的脉象,这药的药性十分凶猛,她的身子又一贯来得弱,如今昏迷,应该是承受不住药性。我且先替她开一位保心提气的药,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喝下去,先养两日,等她醒了,看情况才好做下一步的治疗。”
刘大夫的话说得保守,不过展臻和严恪听着,都能明白其中意思。
如今展宁的情况,先醒过来才是要事。
至于她醒来后会不会失掉记忆,还得再看。
“连安,先随大夫去取药。”
连安将刘大夫父女送出屋子,严恪坐回展宁床边,将展宁较往日还要瘦削一些的手紧紧握住,放到唇边。他看着她紧闭的眉眼,苍白的睡颜,眼里是化不开的黯然之色。
“阿宁,是我没用,没能早一点寻到你。”
展臻将严恪的自责瞧着眼里,自己心中也满是懊恼。他若能到得早一些,阿宁就不会被严豫强逼着服下忘忧,甚至瑛儿没有在展宁面前殒命,或许她此刻也不会如此凶险。
但在懊恼之外,展臻还得担心别的事情。
如今已是深夜,待明日一过,后日便是展宁与严恪的婚期。展宁如今的模样,即便是明日醒了,只怕也撑不过繁复的婚礼。
他不得不问严恪的意思,“后日的事情,你可有打算?”
严恪的目光未曾从展宁面上移开分毫,“就照一开始的计划,请你的师妹假扮阿宁。婚期已定,绝不能更改。即便忘忧药效凶猛,真的令阿宁忘了我,她也定是我的妻子。”
他许给她的一世之约,绝不会失约。
他不曾失约,她也不准。
第一百三十六章
自古常言,人生两大喜事,无外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与心爱之人拜堂成亲,结百年之好,乃是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
这样的喜事,却不得不令他人假装。
展臻知道,展宁日后心中必定会有遗憾。但眼下这般处境,事急从权,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师妹那边我会交代,她和阿宁相貌差距虽大,但只要多费心工夫,新娘子的妆扮又厚重,应该不会被人瞧出端倪。侯府之中,祖母和爹娘那我也会安排。不过王爷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严恪道,“王府之中,我会负责,你不用担心。”
观严恪的态度,自是早有谋定,展臻倒也不担心汝阳王府中会出什么岔子。
他眼下放不下心的,是展宁的身体,以及今夜严豫那方的状况。
“你之前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何以你会代陛下传命,宣严豫进宫?”
之前严豫进宫之时,只是前往探听宫内动静。他们当时未拿住严豫私返燕京的确凿证据,严恪理应不会将此事贸贸然捅到景帝面前才对。
“陛下并不知情,一切是皇祖母的手笔。是我之前疏忽大意,皇祖母对阿宁的行踪生了疑。我眼见瞒不过,索性与皇祖母坦白。”
严恪的话令展臻大吃一惊,太后竟然知道了这件事。他不由问道:“那太后娘娘对阿宁可有怪罪?”
“皇祖母处一切有我。”严恪摇了摇头,道:“待阿宁醒来,此事也无需令她知晓,以免她多想,增加无谓的烦恼。”
严恪与展臻说话之时,始终紧紧握着展宁的手,平日波澜不惊的一双眼里,满是沉沉浮浮的怜惜柔意,便是他替展宁擦拭额头汗珠的动作,也带着平日从不曾有的温柔缱绻。展臻瞧得分明,心中既为他对展宁的情意欣慰,可一转念,又不由心疼展宁的坎坷。
她这个妹妹,从那一次意外开始,便背负了太多的沉重。
而她被严豫看中,更是惹了冤孽,弄得一身是伤,与心上之人的情路更是坎坷。
“太后娘娘以陛下之名宣严豫入宫,这之后的事,待如何收场?你与阿宁的成婚之日,即是叶师妹李代桃僵,也需万分小心才是。”
展臻想起严豫对展宁的执念,总有些放不下心。严恪这一次将目光从展宁身上移开,落到展臻身上。展臻瞧见严恪眼里掠过的冷厉颜色,听他道:“我与阿宁的婚事,不会再因他生出任何问题。皇祖母有皇祖母的考量,虽未将严豫私自返回燕京一事告知陛下,但端王既已得了消息,派出去的人又全部折在了严豫手上,必不肯善罢甘休。不管严豫此次私自返京究竟有什么盘算,他与端王之间,一定会有一场恶斗。他要想在短时间内抽出身来,并不容易,而且……”严恪说到这,语气稍稍顿了顿,像想到了什么,待他再开口之时,说话的语气变得重了一些,“而且我以他私自返京的消息,换了德妃娘娘的承诺,我与阿宁成婚之日,严豫绝无动手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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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宫城格外不宁静。
先有严恪连夜入宫,又有德妃暗迎严豫,到如今月上中天,居然还有人披星载月进宫求见。
这半夜前来之人恰恰是端王严懋。
端王爷最近的情绪起伏颇大,境遇也变化多。
他先是好不容易捏住了严豫的痛处,利用严豫在边关失利的机会,重回朝堂,甚至在原本由严豫掌控的兵部、户部等机要地方安插了自己的人。他本想一鼓作气打压严豫,却不想景帝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严豫格外宽容,让他脚抬得老高,还攒了一身的劲,却死活踩不到严豫死穴上。
就在他憋着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时候,居然有人暗中给他递了消息,道是本该在萧关的严豫私自回了京!
这消息若是真的,那还了得?
若让他抓了严豫这个把柄,定能将对方狠狠打击到脚底下。
面前的诱惑太大,因此即便心中怀疑,他仍然派了人前往密信中所说之地,查探消息。
而那处果真是严豫的地方。
只是不想严豫手下竟凶悍至此,将他派去之人诛杀殆尽,唯有一个武艺高强些的趁乱逃出,与他报了信,之后尚来不及说什么,也一命呜呼。
到眼前的巨大好处,一下子就没了。
严懋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思来想去,想着自家父皇那性子,最后一拍板趁夜入了宫,就算没抓着严豫的现行,他也得把这事捅到景帝面前,让严豫得不了好。
往日这种时候,景帝早该歇下,但今晚来得奇怪,严懋只在景帝寝宫外侯了片刻,景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景总管便来领他进去。
待去到寝宫,宫内更是灯火通明,景帝衣冠齐整坐在椅上等他,严懋也不知是自己心虚还是错觉,他总觉今晚景帝看他的目光寒恻恻的,让他背心有点发冷。
莫不是他做了什么触怒圣心的事?
可不能啊?最近他除了找严豫下手,并没有暗地里做什么事,而且以往对于他和严豫的明争暗斗,只要不太过出格,景帝并不会如何插手。
景帝自己就是这么跟一帮兄弟斗上位的,或许他久不立太子的原因,就是想要个强者居上的结果。
严懋在心里揣测圣意的工夫,景帝眼里的寒意稍稍敛了些,他看着自己的三子,道:“你这么晚入宫见朕,有什么要紧事?”
方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消散,严懋暗道是自己太过敏感,如今得景帝问起,赶紧回话道:“儿臣得了个消息,虽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可想着这事干系重大,无论如何也得禀告父皇。”
景帝看他一眼,目光里有些难解的情绪一晃而过,随后,他沉声道:“什么事?”
严懋道:“儿臣今日得人告知,道是有人在京中一处宅子见到四皇弟出入。如今大梁和北漠两军交战,四皇弟身为主帅,理应在萧关坐镇,怎么会私返燕京?儿臣本想,这消息定是有心人散布,中伤四皇弟,但出于担心,仍然命人往那宅子探了一探,准备探明消息后再回禀父皇。谁知那处宅子当真是四皇弟的地方,而且四皇弟手下的人似乎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竟将儿臣派往探查的官差全部格杀。儿臣心下担忧,是否四皇弟出了什么岔子,府中人才这么不服管教?怕闹出大事,这才匆匆来禀告父皇。”
端王此人,行事与严豫是两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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