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病了?请太医过来看过没?”萧慎急步往里走去。
“娘娘不肯唤太医。”香巧迟疑了下,并没有跟上去。看娘娘情绪不对劲,或许要和皇上说说贴己话。
萧慎到了床榻前,只见谢锦言面往里侧躺着,一头青丝也宛若无力地垂在枕巾上。他一撩袍子坐下,大手去探她的额头,发现温度不烫方松了口气,柔声道:“懒姑娘,睡了一下午还没睡够,起来用过饭再睡。”
他的语气亲昵自然,谢锦言却没法像平常一样回应他,她双手紧紧拧着锦被,回过身看他,目光幽幽。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萧慎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
“长久喝着并不对症的药物,我的脸色又怎么能好看得起来呢?”谢锦言下意识避开他的手。
萧慎神色变了变,笑容也淡了下来,“锦言说的什么话?你要是不喜欢吃胡太医开的方子,我为你换个太医便是。”
“阿慎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自己的身子,即使是细微的变化,我又岂会察觉不出来。”谢锦言半坐着,抬起头与他平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些,但语气还是微微颤抖,“自从进了宫,阿慎是对我最好的人,所以我一直没多想。但今天偶然旧地重游,重拾记忆,我才明白……”
她终究还是想起了。萧慎的心沉下去,他有些慌,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急切地说:“你想起了什么?”
“去年锦言宫中赴宴,你偷偷遣散了她身边伺候的宫婢,强行拉了她到芳华亭的假山内,是你让她摔伤了头受了重伤。”醒来之后,人还在,芯子却换了。
当日事发后,这件事被悄然无息的隐藏了,谢锦言的摔伤变成了自己不小心跌倒所致,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
直到懵懂的她再次进宫,重新到了受伤的地方,才触动这份记忆。谢锦言当时受了极大的惊吓,以至于她现在对这份恐惧还感同身受。
她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锦言呢?”
“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罢了。”萧慎心烦意乱,一时没注意到谢锦言的话不像是指自己,而是像指另外一个人。她明明说过,只要他一直待她好,她便也一样。但时过境迁,她却心仪别人,否认了曾经的一切。如果从来没有获得她交予的温暖,他不会苦苦追寻,也不会在求而不得的痛苦绝望后,恨不得……杀了她!
那次宴会正是他重获新生的时候,再见到她,如何忍耐得住?他说起他们的约定,还拿出了曾经一人一只的手串,她依然矢口否认,还用那般厌恶的眼光看他。他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真生了毁去她的念头。倘若得不到,又何必留着她苦苦折磨自己?他喃喃:“我想让锦言的眼中只有我。”
陷入回忆的他简直像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一样失落。
谢锦言心情复杂至极,叹道:“阿慎,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萧慎猛地抬起头,一个猜测在他脑中形成。他不顾她漠然的表情,紧紧的抱住她,“锦言终于想起我以前的样子了?我真高兴。”
他力气太大,谢锦言根本挣脱不开,但她现在没办法坦然地面对他,眼前这个男人背后所做的一切,令人细思恐极,她甚至不敢想胡太医的药继续喝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放开我。”
“不放,永远都不放开!”萧慎急道,“以后你不想喝药就不喝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谢锦言回应的是长久的沉默。
从这天起,玉华宫的人都察觉到皇帝和昭容之间的气氛有变。一批批各地进贡的珍宝陆续送到玉华宫,绕是见多识广的云嬷嬷也被珠光宝气闪花了眼,但谢锦言始终懒懒的没什么兴致,看也没有多看一眼。云嬷嬷一边想方设法逗自家姑娘开心,一边担心太后那边过问此事,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一圈。
这天皇上没回玉华宫,谢锦言早早就梳洗睡下了。云嬷嬷在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谢锦言醒来,吃了一惊:“怎么是嬷嬷守夜?”
人年纪大了,身子骨比不得年轻时候,云嬷嬷不过是一夜没睡,人就憔悴了不少。她叹道:“看着娘娘如今郁郁寡欢的模样,老婆子哪睡得安稳?不如就这样看着,还能安下心来。”
“嬷嬷不用如此。”谢锦言轻声道。她现在对自己的存在都十分茫然,萧慎亲手扼杀了原主,她鸠占鹊巢,这不是她本愿。如今再照镜子,她甚至不敢直视镜中景象。
“娘娘有什么心事,只管和嬷嬷道来。憋在心里终会憋出病来,你与皇上有了心结,说开了也就好了。”云嬷嬷殷切道。她胆战心惊的,就怕哪天皇上没了耐心,自此不在踏足玉华宫了。
“嬷嬷看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吗?”谢锦言抬眸问。
“娘娘怎么这么问?”云嬷嬷不解其意。
“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谢锦言摇头失笑,她忽然明白想太多是无用的。在外人眼中,她就是谢家的三姑娘,如今的谢昭容。
☆、第36章 淡然
大概是谢锦言漠然的态度让萧慎冷了心肠,渐渐的他也不再每日来玉华宫了。云嬷嬷的担忧成了真,私下去打听,皇帝呆在北宸宫,倒是没有去宠信别人。但这男人哪有不吃腥的,时日长了,不被别人钻了空子才怪。过后发生的事情,更加深了云嬷嬷的危机感。
随着又一次御史太夫的弹劾,皇帝终于下令撤去了谢玮中书令之位。稳坐宫中的谢太后震怒,却被忽然冒出的肃王以先皇遗诏压制下去。肃王只是低阶妃子所生的皇子,展现出来的才华有限,一直留给人平庸的印象。但他是同辈兄弟中最为长寿之人,混到如今辈分也颇高了。
肃王手持遗诏,在朝堂上直言逼问谢太后是否如遗诏中所说,妄想越权。
谢太后之所以强横,追根究底只是因为得了先皇准许,要她扶持自己的儿子,代表的是皇家权威。她处心积虑的扶持自家兄长坐到中书令的位置,才让没落的安南侯府一跃成为朝中新贵。失去了皇家的支持,她一下子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到底不比前朝,中宫太后能直接干涉皇帝的举动。
从那日起,谢太后就称病了。她不见外人,甚至连淑妃也被拒之门外。与之相反的,是皇帝的意气风发。
昨个还权势滔天,今儿就被贬为庶民。皇帝好歹看在生母的面上没杀了谢玮,也没夺去他的爵位,但谁都知道从此以后谢家难以爬起来了。云嬷嬷忧心忡忡,转头劝导谢锦言,苦口婆心说了许久,让她别再与陛下闹别扭。谢锦言最终松口答应下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萧慎之间,根本不是闹别扭那样简单。而且自那天起,萧慎便没有回玉华宫了,云嬷嬷试探的去北宸宫递过话,都被挡了回来。
传话的映雪愁眉苦脸:“太后那不见人,皇上那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呀?”
云嬷嬷看了她家主子一样,叹道:“且等等吧,天总是塌不下来的。”
谢锦言沉默,其实她夜里感觉得到,那个人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回来,就站在她床前看着,也不说话,但他的目光让人忽略不了。时辰到了他就会离去,过后她才能安稳地入睡。
这些她不想告诉云嬷嬷。
每天醒来,她都觉得这宫中的日子恍然如梦,就是偶尔瞥见自己白皙无暇的双手,她也会忽然愣住。她的手背曾经不小心划伤过,痊愈后留下了浅浅的疤痕,就在右手接近虎口那个位置。但这个身体是没有的,除了头上那个用药膏抹得几乎看不见的小小伤痕,自幼娇生惯养的谢锦言怕是没感觉到什么是疼吧。
不像母亲每次说她,都要指责她粗心大意,总是弄伤自己……
谢锦言平静的外表下,是刻骨的思念。她想念父母、想念自己曾经布置的房间、想念曾经的朋友,甚至想念只有一两声问候的冷漠邻里。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怎么还不醒呢?
转眼到了八月,秋高气爽、桂花齐放。碧绮这段时间也沉默了许多,她折上几枝桂花树枝放在内室,甜甜的香气散发,谢锦言才意识到已经是秋天了。
连续多日萧慎都没有踏足玉华宫,所有人都以为皇帝终于对谢昭容厌弃了,遭冷落许久的众位妃嫔都开始盘算起来,才学极佳的许昭仪凭借为皇帝做的诗赋把人引到了自己宫殿,成了帝王新宠,风光无限。一时玉华宫门庭冷落,倒是以往与谢锦言平淡相交的的贤妃,和那位并不爱来玉华宫的惠敏公主时常过来坐坐。
“这人啊,都是逢高踩低。昨儿下了一场雨,我母妃有些着凉,去请相熟的太医竟没请来人,一问才知是去许昭仪那了。”惠敏气呼呼地说。
“口无遮拦的小敏儿,传到外人耳中,当心人家给你苦头吃。”贤妃喝了一口茶,目光转向谢锦言,“还是你沉得住气,若是我处在你这个位置,定会生出不忿之心。”
“怕什么?左右不过在我婚事上折腾我。”惠敏嘟哝。她也没乐意提起在宫中这样的环境长大,她从未想过有个举案齐眉的夫君,只愿以后能嫁到京中,方便时时探望良太妃,就是个世家纨绔子,她也认了。看得开了,她反而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势头。谢太后表面上待她很宽厚,也让她这副脾气长到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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