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素突然就开心的笑了。
贵嫔不是目的,妃位更是浮云,恢复从前的生活标准才是奋斗目标;不要面子,只要里子。
冷宫的床还真硬啊。想想她曾经,让人往最软的缎子里塞最轻的鹅毛,缝制好之后铺遍了她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鹅梨帐中香要常熏,节气好的时候花养的颜色正,产的也多,花瓣撒在地上只为满室芬芳,却要隔一个时辰换上一次,不然便有腐败之气,让人不舒心。
她忘不了那样的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出冷宫记(三)
等何吕办完差回来,天已经黑了个透彻。东方止还在批折子,见了何吕,只说:“等朕批完这几本再说。”
“诺。”
说完便退到门边去。
凭心说打何吕在御前伺候的那一天起就没见皇帝有过勤政的时候,如今皇帝心性变了,当然了,若是不变,他也没有今天。何吕垂头站在那儿,心里自有想头,只听见梆子钟敲了一响,连皇帝下笔时的摩擦声也盖过了,天儿已经有些晚,皇帝却尚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待茶上了三遍,何吕差些都要把自己今儿要交代的事情忘干净的时候,皇帝却突然沉吟起来。
“说吧。”
皇帝的声音似乎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何吕莫名地打了个颤,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往前走了几步,嘴里说着回皇上,身子也躬的更低了。
“僖贞夫人听了圣旨之后连着说了几句谢皇上盛恩。”
僖贞夫人即张云芙,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如今……
“冷宫那边又如何?”
对于僖贞夫人的反应,东方止并没有兴趣。
“虞贵嫔她……”
何吕努着脑袋,像是有些为难,又仿佛是有些懊丧。
泼了墨的天,烛光交映着美人绝色的脸,她因觉得困乏,坐起来吹灭了灯。便也睡了。
虞素一大清早是被鸟鸣闹醒的。
“主子醒了。”
小宫女有红扑扑的脸跟如鸟鸣般婉转清扬的声音。虞素见是生面孔,便多问了一句。
“从前没见过你。”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掖庭局专门拨过来伺候您的。”
“叫什么?”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彩云。”
一听就知道是掖庭局随便给起的名字。
因身在冷宫,衣裳不多,又一应的素色棉麻,倒也没有什么可挑。随手将彩云手上那几件拨着瞧了瞧便已兴意阑珊。
“唔……奴婢觉得这一身或许不错。”
彩云将那件深蓝的曲裾推到一个显眼的位置,小姑娘有一双充满着善意与期待的眼睛,虞素瞧她的脸,干干净净的,像是未受过这世间的波折一般。她不忍拒绝这样的眼神,何况这一身衣裳也不算难看。
“依你。”
彩云笑着应了,欢欢喜喜地替她更衣,手法不算娴熟,一瞧便知道是头一次做近身侍奉的活计。
“我给你改个名字,彩云追月,日后就叫舒乐吧,舒服的舒,乐府的乐。”
“奴婢谢主子赐名。”
虞素见她要跪,也不相拦。
“主子,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孙姑姑说膳房已经把早膳送过来了。”
舒乐替她穿完衣裳,辰光正好。这小宫女服侍人时手脚尚有些僵硬,梳头却是一把好手。
“你让她们送进来吧。”
舒乐笑着应了一声诺。
份例之内的东西不会有什么欣喜,舒乐将食盒端进来,房里只有一个老榆木的桌子,四角有些不齐全,却也没人会过来添补。往高处走的人不会在意底下人的死活,冷宫之所以叫冷宫,冷做主,宫做辅,注定了一辈子凄凄惨惨戚戚,活不到见天日的时候。
虞素按住正准备布菜的舒乐的手,道:“这东西我不吃,你想个法子处理掉。”
小宫女睫毛就是一颤。她不知道虞素这是在检验她的忠心,也是给她表达忠心的机会。
“是。”
小宫女闷着答了一声,又不敢问她缘由。却不知道虞素很满意她的言行,也满意她的神情。迄今为止可以辨出,算是个老实忠心的。
然虞素却想着,她可以三日不吃饭,却不能三日不喝水。
皇帝下了早朝回来,就听何吕说:“皇上,长秋殿那边又将御膳房送去冷宫的食盒给换了。”
何吕早上要跟着他上朝,事情都交给了何吕的徒弟小宋处理,何吕也想包庇小宋,但犯了错就是犯了错。
“这次没拦住?”
何吕忐忑地摇摇头。
皇帝嗯了一下,也没再说话。
何吕此时倒有些不懂了。皇上如今看重虞尚书,连带着在冷宫的虞废妃都跟着水涨船高重得贵嫔之位,昨儿才让宣了旨,怎么今天就对她的死活无所谓起来。
“你去准备准备,朕要去瞧太后。”
在何吕走神的空档,皇帝又已经有了新的吩咐。
何吕忙不迭地应了诺便下去,只余青天白日里,太阳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光与吞吐香气的销金三足狮铜胎熏炉。
帝心不可猜,在这一点上何吕做得好,他恢复虞氏的位分是告诉虞家他作为帝王的诚意,而让虞氏再留三天是为了看虞氏的本事。这小辈的后宫里乌烟瘴气,处处都是太后公孙氏的势力。在前朝,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有十足的把握打压氏族的势力;但后宫里,他势必需要一个可以替他肃清内帷的帮手。
只是……上次在冷宫里,那个女子从面貌到眼神,都与那个人有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惊人的相似。他虽不喜欢替身,毕竟那个人也的确无可取代;但他因看见那个女子而产生的创痛与回味,却是真切的。不过他也明白,他所有的记忆与牵扯出的疼痛都只与那个人有关,而非冷宫里那个与她同姓的女子。
虞素饿了一天,体力不支,只好恹恹地躺在床上对着窗子发蒙。她已经想好明儿一早上去采集些新鲜的露水,断粮不断水,这是以前东方衍教她的求生道理。上辈子都没用上的法子,这辈子倒是有了去处。
在原主的记忆里,不只那一位贵为夫人的小官之女张云芙,连太后似乎都对原主颇为惮忌。原主出身不错,父亲掌着兵部,叔父们却都是御史清流的文官,父系是世代簪缨,母亲那边又都是武将;但最最要紧的是虞家是清流一派,而非世族。
那天晚上,即使有舒乐陪侍在侧,虞素依旧饿的辗转难眠。又想到这只是第三天里的头一天,虞素瞧着漆黑的夜空,眼角眉梢都余着寡淡的清愁在里头。冷宫里的桂树早早枯了,松柏却常青,只是松柏与桂树在她瞧来都是意头不怎么好的植物,一个寡淡过了头,一个惊艳了一季也就潦倒了,可这世上究竟又有什么是能一生一世都风光下去的。她想着,觉得不得解,渐渐忘了饥寒,也因此入了梦。
她翌日照样的一点东西不吃,水倒是有了,不过也太少,聊胜于无。她头一天平安无事的活着,第二天又活过了晌午,倒是让日日将她饭菜掉包的张云芙再沉不住气。
建章宫那边那边又来催了一次,张云芙小心应诺,聊表忠心。能在太后跟前当差,自然有常人没有的本事,叶嬷嬷倒也瞧出张云芙是真心想办好这件事,不论是真的忠心于太后还是为报私仇,张云芙都是尽力在办这件事的。
末了,叶嬷嬷撂下了一句:“这件事夫人不必再管,日后太后必定还有用得着夫人的地方。夫人的忠心,太后自会明辨。”
张云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这几日动作太大,又未见天颜,自己尚焦头烂额,自然也乐得把这件事丢开。太后的手段……让你三更走,以为还能活到五更不成?
“终究是我办事不利,还烦请嬷嬷到时候替我说上几句漂亮话才是。”
张云芙话音才落,一把金锞子就塞到了叶嬷嬷手里。叶嬷嬷心领神会,笑着说娘娘这知礼,对太后又忠心,不愁没有来日。张云芙适才放了心。
就这样又熬了一日。
褪了钗环,将将洗了个热水澡,连着两日粒米未进,虞素乏的不行,才要合眼,就听见外头似是有异动。她生性警惕,示意舒乐吹了灯,又招收让她来自己身边。
舒乐不敢问。怯怯的过来了,却还是不敢坐到她的床上。
房里的门就是这时候被打开的。虞素登时捂住舒乐的嘴,将她拉上床来,房间里静的仿佛空气都凝住了一般,借着微弱的月色,虞素瞧见了来人的身影。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内监,还是个男人。
虞素微眯着眼睛。床上没有趁手的家伙,她身上又乏,但杀意却已经起来了。风吹凛冽,刀锋借着月色起寒光,虞素顺着那光亮擒住来人的手,猛地一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来人的刀子抢了过来。
这种人是死士,不必留活口。于是在那人还未会过意来的时候,虞素已经用夺来的刀子刺向了那个人的胸口。唯恐一刀不成,喷溅在她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淌且温热的时候,虞素又补了一刀。
因隔的太近,虞素瞧见了那人圆睁的眼睛,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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