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七年的隆冬,陈湘如又从东林诗社的文人口里听说一些更遥远的事,各地纷纷起义,各地守将拥兵自重独霸一方。
陈湘如自李湘华在城里另置家业后,便过去瞧过几回,直至过了年节,她才瞧出李湘华的身子变得笨重,原是有了身孕。只是涂九自那日离开后,就再没来寻个李湘华。
陈湘如好奇地问:“涂九公子不理姐姐了?”
李湘华俏脸一凝,“听张大牛说,年节前由他母亲做主,花了八两银子,买了一个从北方过来的逃难姑娘,已纳为贵妾了。”
涂九纳妾了!
难怪这么久都不来探望李湘华。
李湘华勾唇笑着,带着讥讽与不屑,“他另有新欢,而我自立门户,又倚了金老爷帮忙,倒还过得去,只是日子和以前比显得孤独冷清了些。”她垂眸看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腹部,“待孩子出世,我就多个亲人,也不会这么无聊了。”
陈湘如满是诧然,“姐姐不恨他么?”
李湘华给了平妻和外宅妇两条路,即便外宅妇连侍妾都不如,好在李湘华手头原就是有些积蓄的。她依是含着笑,“恨他什么?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从良,虽是清苦些,倒也自在,再没人管束。”
陈湘如曾千百次地想过李湘华与涂九的事,轻声道:“当年涂九公子替你梳拢的银子……”
“是我自己攒下的。”
李湘华原是才艺出名的伎人,想来在那之前已经攒了一笔银子,她又笑了:“认识他时,他家住着茅草屋,虽家有三十亩田地,可他们孤儿寡母也不会耕种,原是赁给佃户的,每年收三成五的租子过活。后来,我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让他翻修家里的房屋,这才有了像样的屋子。”
不提涂九拿了这银子娶嫡妻余氏的事,即便事过多年,每每思及,李湘华还是一阵心痛。
“他在洛阳读书的四五年,我生怕他为家里担心,也常托涂三公子帮忙,时不时捎些银钱给他母亲、妻儿,每次不敢捎得太多,或三两、五两,多是在清明、端午、中秋、年节又他母亲、妻子的生辰……又怕他在洛阳手头没银子为难,不想让他知道我心里挂着他,又借了他母亲的名头分四季捎些银子过去。”
她曾默默地做了那么多,原想着,涂大娘若是一个有良心,能念着她的好,允许涂九娶她为平妻。她也曾与涂九说过,她不会威胁到余氏的嫡妻位份,只求一个安宁日子。
可最后她才知道,有些事并不如她预想的那样。
她不肯让步,不是她不懂,而是她害怕自己步上叶红娇的路。
叶红娇那时也攒下了不少贴己珠宝、银钱,到最后还是被涂三公子的嫡妻夺了去,就连她怀胎十月的孩子也莫名的夭折。李湘华反复地想到这事,就越发不能退让、服软,她坚持的不过是让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能过得更好。
第032章 早产
更新时间2014-12-10 8:30:40 字数:2281
陈湘如道:“那么这次,他纳妾的钱……”
“与他商量好,让他出面为我赎身,我多给了他二千两银子,一是贴补家用,二是让他给家里置些像样的东西。”
涂家的日子过得像样了,可他纳娶了清白身的落难女子为妾。听说那女子原是有母亲、弟弟的,同意进涂家门,也提出了条件,要涂大娘给她的母亲、弟弟置个安身之处。
涂家能有甚钱财,现下过得好,用的可是李湘华的积蓄,而李湘华虽对涂九失望,却无恨意。
陈湘如再一次审视这不大的院子,屋子里虽一应俱全,但与李湘华住在软香楼时相比还是相差颇大,“姐姐这儿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我着人送来。”
陈湘如令绿柳捧来一个盒子,道:“姐姐这里的人多、花销大,留着花使,既然涂九是个靠不住的,往后多为你和肚子里的孩子考量一二,早前金老爷的主意也不错,你不妨跟了他……”
虽是贵妾,可金老爷元配早亡,至今也未续弦,再则金老爷的三个儿女已经长大成人,这上头没嫡妻压着,日子比跟了涂九要畅快。
李湘华连连摇头,“我都已经这样了,不能再误他的名声,这孩子原是涂九的。”
金老爷于她们姐妹都是有恩,给她这处院子,帮她解危……人,岂能忘恩负义,而她更是有情有义之人。
陈湘如道:“你拿定了主意,我劝了也白劝,你保重身子,改日我再来瞧你。”
从李宅里出来,陈湘如坐在轿上吐了口长气。
也不知柳姨从哪儿弄来一个精通笔墨的年轻姑娘,瞧上去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如花似玉,据说是从刚起战祸的淮南一带过来的,原也是富家小姐,淮河一带正闹匪贼,徽郡大霸主孟公程邦正领着二万人马,意欲一统徽郡,成为徽郡一带最大的王。她的家和家人都没了便落到了人牙子手里,几经辗转到了软香楼,原姓马,得了个名儿叫马香玲,一来之后倒与香玉做起了好姐妹,两个人就如得香兰与陈湘如一样的要好。
香兰与陈湘如是真心对待彼此,若心下有不满,也是当面说清,在楼中姐妹面前都常赞对方的优点,而马香玲和香玉是面上要好,背里都说对方的缺点。
马香玲虽通笔墨,却远不及陈湘如琴棋技艺,倒会写几首诗,却无甚过人之处,早前柳姨还想捧她,没过几日,来了几个文人,试过她的才艺,大家就失望了,依旧靠向陈湘如这边,听琴曲、奕棋的生意照样好。
陈湘如出门或领上服侍丫头,又或是带是香兰作伴,近来与千娇阁的花娇姑娘交好,有诗画会时,总少不了她们二人的,一来二去就成了好姐妹。
*
端午节后,天气越发炎热了,陈湘如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睡不醒,日上三竿还懒在床上,因她琴棋过人,柳姨便恩允她不必练舞唱曲儿了。
花娇领着服侍丫头,自后门进来,一上西楼长廊,便急急唤道:“如妹妹,如妹妹……”近了门前,便换成了丫头说话,“如姑娘,李湘华姑娘出事了。”
这话一落音,不仅是陈湘如被吓醒了,连睡得迷糊的香兰也翻身起来。
花娇进了屋,小心地打量着陈湘如的屋子,半点也不似风尘女子的闺阁,没有那个俗气的香味,只有最自然的花香,瓶子里插着蔷薇花。
陈湘如一面整衣,一面道:“花姐姐,出了甚事?”
花娇吐了口气,“听我们千娇阁的厨娘说,厨娘买菜时听相熟的人说的,说是昨日孙公子在路上撞见了烧香回城的李姑娘,也不知怎的,两个人就纠缠上了,孙公子还动了手,李姑娘摔了一跤动了胎气。我家厨娘买菜时,正撞见李宅的管家娘子急得四下寻稳婆。”
从去岁九月末怀上,到如今这孩子还不足八个月呢。
陈湘如得了消息,立马与香兰立马乘轿出门,待到李宅时,正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
香兰听提毛骨悚然,颤颤栗栗地道:“如妹妹,我可听说,当年湘华姐姐的亲娘就是生她时……没的呢。”
陈湘如心下也怕这事,李湘华是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她现在虽能接济李湘华一二,可也知道李湘华早些年攒下的银子足够她样母子生活好些年,又置了份家业,已是衣食不愁了。
香兰略懂一二,可陈湘如还是个黄花闺女。
绿叶立在一侧,道:“昨儿我随娘子去城外烧香,入城的时候,正巧遇上孙公子,只得我们主仆二人,便过来搭讪,娘子自不理他,没想他非要缠着娘子说话不可,还说了些羞辱娘子的话,问娘子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又说许是金老爷的……
娘子急了,与他争执了起来,孙公子那么一推,她就跌倒在地,当时就动了红,奴婢好不容易才将她带回家,瞧她疼得不轻,让管家娘子四下寻稳婆,可昨儿夜里竟没寻着稳婆,这天见亮了,才寻着一个。
后来才听说,原是涂三公子的嫡妻要生了,腹大难产,全城的稳婆都被请到涂家。”
陈湘如紧握着拳头,厉声道:“若是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饶不得姓孙的。”
这一番劫难,全是因为她,早前李湘华护她,才同意陪孙公子,都过了多久的事,孙公子还来纠缠,倒是自那以后,孙公子再不敢进软香楼的门。
陈湘如隐隐听钱公子提过,说是孙公子因打坏金老爷的夜光玉瓶,孙家为此赔了五十万两银子,就连靠山王府的三公子也为此写信来,要孙老爷严加管教孙公子。
孙夫人为防万一,一口气给孙公子又纳了五房美貌的侍妾,五个里除了一个是本地姑娘,另四个都是从逃难百姓家的女儿,为了求口饭吃,更为家人能在江南有个落脚处,只得委屈为妾。
“啊——”再一阵刺耳的尖叫传来,却已嘶哑了许多,李湘华的惨叫声,声声凄厉。
只听稳婆道:“娘子再用些力,就快生出来了,快了,快了……”
陈湘如坐在堂屋上,只听一阵低低啼哭声,像是生病的猫儿在叫,整个人站立起来,只听稳婆道:“生了!恭喜娘子,是个漂亮的小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