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把明晃晃的刀子,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射出道道幽芒,冰凉得触目惊心。自幼在深宫中长大的金枝玉叶,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沉锦霎时慌了,只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眸子定定望向那个漠然的男人。
这样近的距离,却似乎隔了道永远越不过的千里鸿沟。
兰宗抬起眸子觑了眼狼狈邋遢的皇后,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讥诮。倒是低估了这个蠢女人,从前一直以为她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如今来看,却不尽然如此。说来也全怪自己百密一疏,忘了孤巷里还住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太妃,才让这女人有机可乘,逃了出来。
好在他今日去孤巷察看了一番,早做好了防备。
心头思忖着,他侧目朝今上身边的女人递了个眼色,美艳动人的少女霎时心领神会,眼波流转,裙摆下的绣花舃朝着沉锦走近几步,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怪味儿,她拿手巾掩了掩口鼻,面露嫌恶:“说,你是何人?潜入皇宫意欲何为?”
闻言,沉锦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那女人面色骤然一变,凛眸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宫这样无礼!快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唇畔勾起一丝漠然的笑意,眸光从那女人的面上扫过去:“我是什么人,你何必明知故问?我是大梁的长公主朱沉锦,是这大胤的国母!”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哗然。那女人却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态道:“荒谬绝伦,你是朱沉锦,那本宫是谁?”
见她还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说话,沉锦心头震怒,半眯了眸子狠声道:“你是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两个面貌相同的女人争执起来,一个光华璀璨,一个蓬头垢面,如今那个蓬头垢面的居然自称是皇后!诸人心下好笑,立侍在一旁的陈公公更觉得荒诞,上前几步,手中的拂子指着沉锦,高声喝了句大胆,“哪里来的疯妇,竟然敢冒充皇后娘娘!”说着便招呼一旁的御林军,“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她拿下!惊了君上同娘娘的圣驾,罪该万死!”
话音方落,左右的御林军连忙应个是上前,沉锦凛目冷冷环视一周,“谁敢动我!”
几个男人被她的声音震得愣了愣,居然真的没再往前。她合了合眸子,重新抬起来望向慕容弋。由始至终,他都不曾说过一句话,静默地立在那女人身旁,间或目光扫过她,以一个君王的姿态,高傲得如天上的明月。
眼底的泪珠子在打旋儿,教她咬了牙死命咽了回去。事到如今,她已是百口莫辩,唯有他是最后的寄托。她凝望他,抿抿唇,竭力稳住喉头不发抖,沉声一字一句道:“君上,我才是沉锦,我才是你的念娜,你不信我么?”
极轻的字眼,抖落进枯冷的风,像是一吹就能散开。她问得小心翼翼,口吻中甚至是带着几分乞求的意味。这样的境况,根本没有任何人相信她,放眼整个大胤宫,他是她的夫君,是她唯一的亲人,眼下所有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真或假,生或死,都在这个国君的一句话。
风似乎在刹那间止住了,周遭太静,死寂一般,甚至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她屏息凝神去等他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弋徐徐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碎了这难耐的静默。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只是看她的眼神再没有了从前的怜与爱。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没有半分的流连,像极了许久前那次初见,转而落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他唇边勾勒起一抹宠溺的笑,柔声道:“如何处置,但凭皇后说了算。”
“……”
原本以为自己会哭,会泪如雨下,会肝肠寸断嚎啕大哭,然而却并没有。沉锦唇角轻轻扬起,居然挑起了个淡淡的笑。寻常的公主自幼骄傲金贵,她却不同,她是脆弱的,甚至是不堪一击的。
平日里一点芝麻大点的小事便能让她哭个没完,这时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从前听人说心死,总觉得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她只觉荒诞得可笑。心如果死了,人还能活么?然而就在方才的一瞬间,她参悟透了这两个字,顿悟了其中真谛。
瑰巍的大胤宫中烟火沉浮,夜风带着一丝凉意,从她面颊上拂过去,撩乱耳后的一头青丝。
呵,白泊奚……不,萧公彻,她的好司业,下得这一局好棋,费尽心机千辛万苦寻来这么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可真是一颗好棋子,能以假乱真,骗过了宁毓,骗过了寿儿,甚至还骗过了慕容弋!
额角忽地抽痛起来,沉锦脚下踉跄跌倒在地,撑了撑手想要爬起来,却似乎再没了力气,因抬起双手摁住头,身子瑟缩着蜷起,抱作一团。
见此情形,兰宗悬着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皇子再三交代,慕容弋是个难缠的角色,轻易不好糊弄,提醒他们千万谨慎。如今看来,皇子的功夫没有白费,这出真假皇后的戏码落了幕,显而易见,这一局是皇子赢了,且赢得漂亮。
“皇后”眸光微动,略思忖,双手缠上今上的臂弯,婉声道:“君上既然将这女人交给我处置,就先回未央宫等我,可好?”
今上微微沉吟,并不反对,修长的指尖从那张光洁如玉的面颊上抚过,颔首道了个好。说罢便欲离去,绕过“皇后”时微微侧目,朝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投去极快的一瞥,却在眨眼间又收回了目光,提步朝前,头也不回。
今上移步,“皇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尽,转过身来淡淡看一眼周遭的御林军,“此女来历不明,本宫要亲自审问,将这个太妃押回孤巷,退吧。”
众人不敢有微词,诺诺应是,架起那浑身污垢的太妃退了下去。那疯女人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嘟嘟囔囔地回过头来喊沉锦,“姐姐,姐姐!你答应带我见君上!怎么说话不算话……”
声音渐远,后头的话便在听不清了。未几,整条长街上的人散尽,唯有凉风平地吹过。兰宗提了宫灯缓步上前,弯下腰,灯火照亮青石地上佝偻着的女人。她眉头紧蹙,狠狠摁着太阳穴,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心头有些感慨。那日在松风园,若不是她拼命阻拦,殿下便能得手除去慕容弋,她也不至遭这份儿罪。因摇头低声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呢?同殿下反目成仇,捞着什么好儿?”
沉锦的面色惨白如纸,闻声只是冷冷一笑,“原来兰公公也是大周的走狗。”说着稍稍停了停,讥讽道:“怎么?公公的殿下不敢在沙场上同君上一较高下么?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令人不齿。”
“娘娘太不识好歹。”兰宗面色一沉,眼底的神色也冷下去,“若非殿下还顾念昔日旧情,娘娘以为自己还有命说这番话么?”
呵!旧情?
她听了咧开唇大声笑起来,双肩不住抽动:“周七皇子害我至斯般境地,难道还要我对他感恩戴德?旧情,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同周国的七皇子哪里有半分的旧情!”
“不识时务。”
兰宗嗟叹,徐徐直起身子漠然地俯视她,“梁国公主,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此番留你性命,全因七皇子对你余情未了,殿下有言,若你愿意,他会既往不咎,还像过去一样待你。”
“……”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少年,“荒唐,我已是大胤皇后,是慕容弋的发妻,你的七皇子怕是疯了吧!”
一旁的少女却掩口嗤笑:“皇后?发妻?我不妨告诉你,你的君上如今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每日我放在他茶中的万蛊露,他可是喝得一滴不剩呢。不出十日,他便会神智失常,再过不久,便是七窍流血暴毙而亡的下场!”
“……”心疼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沉锦死死咬紧下唇,十指在地上紧紧收拢,划下几道暗色的血痕。
是时兰宗又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奴才得好心提醒公主,待慕容弋一死,周国便会兴兵伐胤。七殿下说过,若您心甘情愿同他成婚,大周便同梁国结同盟之好,若不然——”他声音一沉,冷笑道:“公主可得好好思量。”
是时那少女缓缓走过了过来,在她身旁略蹲下身子,含着笑去扶她起来,“瞧兰公公说的,把公主吓成什么样了,这可是咱们未来的七皇妃呢。”
“……”
察觉到掌心的异样,沉锦蓦地一惊,抬起眸子诧异地看了一眼那少女--
她往她手里塞了什么?
第六十四章
沉锦眸光微闪,目光死死望向那面貌同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女。那女人也将好看向她,极快地朝她递了个眼色,右手收拢,发力握了握她的手。
她心中诧异,侧目看一眼旁边的兰宗,面上只不动声色,心念一转狠狠将那女人推了开,口中厉斥:“滚开,别碰本宫!”顺势往后一倒,将掌心里的东西掩入了广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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