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锦心头慌张起来,却咬紧了牙关面上崩得稳稳的,不敢有所表现,否则即便他没有知道什么她也不好收场。怎么办?她急得浑身发热,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桃林,想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白泊奚,有没有听见她们的谈话,可是觑他一眼,那尊佛面无表情屹立如山,丝毫主动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开口去问么?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可是若不问,慕容弋眼神如刀,被他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着实教她觉得煎熬。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她愈发焦躁起来,习惯性地咬住下唇,狠狠的,几乎能咬出血。
忽地下巴一紧,慕容弋伸出两指钳住了她的下颔,微微一挑迫使她抬起头。他的眸子注视她的唇,那艳丽的唇很小巧,唇形精致,在月光下的照耀下是鲜艳的,她对胭脂似乎有特殊的感情,有时甚至在就寝时都会染着。
他指尖发力,令她感受到了一股疼痛,不得不松开了咬着唇的牙齿。
这张唇……脑子里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眼底急速地掠过一抹阴鹜,然而很快又消失无踪。他垂着眸子看她,而她正皱着眉,警惕万分地盯着自己。
慕容弋挑起一抹淡淡的笑,顺着她的唇描摹勾画,仿佛把玩一件上好的瓷器。微凉的指尖滑过唇瓣,那滋味难以言表,像有千万只蚂蚁从脚底一直爬上心头,令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今夜格外古怪,无论这副扮相还是这会儿的行径,她心底害怕,歪过头想躲,然而他两指上的力道更重,几乎到残忍的地步,痛得她再也不敢动。
“躲什么?”他欺近,声音很轻,像山间零落的叶,呼吸扑在她的鼻尖,又像是飞羽拂过。
他面上含笑,声音也轻柔,分明一副温雅无害的样子,反倒令人更加惶恐。沉锦干咽了一下,正想着说些说话,他却又开口了。
“朕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厌恶朕?”他的笑容暖如冬阳,眼底却是霜寒雾重。他碰她一下,她就会露出这样嫌恶的神情,却能在面对另一个男人时露出那样羞涩真挚的笑容,他在暗中无声无息地看着,每一瞬都像是能在心口上钻一个窟窿。
“……”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她一愣,那一刻似乎没反应过来。
她不说话,他的笑容却一寸寸褪了下去。他想起那在无数个夜晚里令他痛不欲生的梦魇,冰凉的冷箭,沾着剧毒从他的身体里穿心而过,上一世若不是她,他慕容弋怎可能落得那样的结局?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慕容弋的手缓缓地往下滑动,抚上她白嫩的脖颈,白皙滑腻的触感,像是婴孩,令人爱不释手。
上一世他栽在一个人女人手里,难道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么?既然不能得到她,就只能在她毁了他之前,先下手为强。
怒火翻涌,来得有些诡异。其实他早便知道她喜欢白泊奚,早便知道她会按照白泊奚的计划刺杀他,这个蠢丫头,那日她在他的茶中下毒,那样做贼心虚的嘴脸,以为能瞒天过海骗过他么?可不知为何,他此时仍旧气得浑身发抖,气得想一把捏死她。
他眼中戾气乍现,五指扼住她纤细的喉咙,徐徐收拢。
脖子被他狠狠掐着,她感到呼吸变得困难,求生的本能令她抬起双手,试图掰开他的大掌,嗓子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君上、君上做什么?”
他要杀她么?疼痛愈发地剧烈,她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必定是撞见她同司业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感到奇怪了,如果换做她是他,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了结一个威胁自己性命的人。
多悲凉,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短命的人,才刚刚走到云端,转瞬便要跌得粉身碎骨。只是可惜,她不能完成皇父交予的任务,辜负了司业的苦心,更可惜,她不能在临死前杀了慕容弋,不能让他陪葬……
陪葬……陪葬?脑子有了刹那的清醒,她忽地一惊,她怎么会想让他跟着陪葬!
这时慕容弋却忽地松开了五指,他眸中是冰雪天地,扬手狠狠一甩,她本就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因硬生生跌坐在泥地里,捂着心口一面干咳一面大力喘气。
他吸一口气合了合眸子,再睁开时已经平静如死水。漠然俯视她,傲然得像看一只蝼蚁,面色漠然:“朱沉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朕的耐心,究竟自恃什么资本?”
待沉锦缓过气,再抬头时看见的只是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愈来愈远,渐渐再看不见了。阎王殿前走一遭,虽然死里逃生,她仍旧惊魂未定。脖子那块仍旧很疼,居然疼得她眼眶里莫名其妙就盈了泪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浸入泥土,消失不见。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眼前一花险些又栽下去,勉强扶住一旁的桃树站稳。风吹叶动,寂静的夜里枝叶婆娑摩挲生响,抬眼看四周,隐隐可见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透出难言的可怖。
她摸了摸脖子,暗啐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揩了一把脸提步朝前,将将绕出桃林,视野里居然踏进来一双素白的男靴。
“……”她愣了愣,顺着那靴子往上看,待看清那人的脸孔不禁惊呼了一声:“驸马?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令姚乾之清俊的面容浮起一丝尴尬,未几方道,“臣是随长公主来的松风园。”
她一愣,自己其实并不是问这个,他似乎有些误会,因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深更半夜的,驸马怎么不在宫里歇着?”
姚乾之启唇一笑,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道,“今夜月色这么好,岂能辜负?”
差点忘了这是个闲野成性的人,那么大半夜出现在桃花林附近也不足为奇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怀疑,她接二连三同这个驸马偶遇,天下怎么会有么巧的事?
此时又见姚乾之又道,“这么晚,娘娘怎么也只身在此地?”
听他这么问,她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既然姚乾之事先不知她在此地,兴许真的只是巧合了。沉锦别过头去并不正面回答,只身淡淡一笑,“驸马也说月色好了,怎么只有你一人能出来看么?”
他的目光顺着皇后上下看了看,只见她的裙袍上站了泥土草叶,看起来狼狈不堪,自然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口里却只是道不敢,面色恭敬地朝她揖手,“臣只是不知娘娘也有这等的雅兴。”说完朝她前方看了眼,问道:“娘娘要回寝宫么?”
她颔首,“出来有些时候了。”
姚乾之因道,“山林中不比宫里,娘娘只身一人恐有不测,臣送娘娘一程。”
她略皱了皱眉,朝他摇头说不用,“驸马醉心月色,我怎么好打搅呢。”
“臣一介凡夫,再好的景致也不是臣能留住的。”姚乾之着藏青色长袍,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唯一双清瞳灿若星辰,他探手往前,笑道,“娘娘请。”
百般推辞终不抵盛情难却,沉锦不好再拒绝,只能干笑了一声往前走。驸马从身后跟上来,始终不敢同她离得太近,只不近不远地跟着,两人一路无言,徐行了半晌,前方不远处便是绿熏殿了。
驸马驻足不再往前,只是朝皇后弓腰揖手,恭谨道,“臣恭送娘娘。”
沉锦侧目看一眼远处没有火光的宫室,自然明白姚乾之为什么在这里停下来。三更半夜的,若是被人撞见皇后同驸马在一起,绝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她含笑一点头,“多谢驸马了。”说罢谨慎地看了眼四周,这才提了裙摆匆匆往殿门走,拉开门闩旋身跨进去。
亲眼见皇后入了绿熏殿,姚乾之方略松了一口气,侧目看了眼暗处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影,沉声道:“去向君上复命,乾之不负重望,皇后娘娘已平安无恙地回了寝宫。”
☆、第四十三章
方才有外人在,只能拼命强打精神,合上宫门转过身,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沉锦顿时觉得疲累不堪。
绿熏殿里静谧无声,甚至是有些许死寂,她感到古怪,在宫里伺候的奴才,向来都是容易惊醒的。夜太凄冷,禁宫里多的是难以安眠的主子,做奴才的自然也不敢睡死,久而久之便都睡眠浅了,今夜倒着实奇怪。
夜风吹过,扫过脖子根,呼啦进一股子冷气,冻得沉锦一个寒噤。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仍旧抽着疼,疼是好的,至少让她感到脖子还在,自己也还真真切切地活着。想起那双寒意彻骨的眼,慕容弋俯视她的眼神,几乎让她生出自己是个死人的错觉。
今晚出了这样的事,她很彷徨,不知将来该怎么办。他知道了她同白泊奚的事,也知道了她要刺杀他,那他会如何处置她呢?那时在桃林中,她原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脖子,可他却没有,为什么?
她从未见过慕容弋那样愤怒的模样,但是奇迹般的,自己居然活了下来,为什么?
没由来的,脑仁儿里一阵钻心地疼,她闭上眼发狠地去揉捏太阳穴,尖锐的指甲扎在皮肉上传来阵阵刺痛,好一会儿头疼渐渐平息,她徐徐睁开眸子,眼底盛满莫名的凄怆,使力扶了门柱站起来,双脚像是灌了铅,沉重得不像自己的。
突然很累,累得什么也不愿去想了,她拖着疲软的身子走进寝殿,跌坐进软榻里,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下便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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