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奇怪,荣生四下环顾一番,低声道:“殿下,时间紧迫,奴才只能长话短说。白先生心知慕容弋难对付,又挂念殿下的安危,便安排奴才进了大胤的兵仗局当差,以便同殿下有个照应。”
她明白过来,微微地颔首,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皱紧了眉头问:“那司业他人现在何处?他好么?”
荣生一笑,“方才奴才见殿下欲向慕容弋求救,还以为此间生出了什么变数,看来是奴才多心了。殿下不必担心,先生他安顿在爻京城郊,安危无虞。”
“那我就放心了……”沉锦抚着心口长吁道,难怪前些日子不再听见过司业的笛声,毕竟城郊同大胤宫相去那样遥远么。她又看向荣生,问道:“大半夜的,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荣生挠了挠脑门儿,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一直交代奴才尽快同殿下碰面,可奴才不争气,兵仗局的内监不能在宫里四处走动,奴才见不着殿下,又听贤妃宫里的内监说您同慕容弋在瑶台,便来碰碰运气。”
她哦了一声,狠狠瞪他一眼,呵斥道:“二话没有便把人往假山后头拖,我差点被活活吓死!”说完理了理衣衫道,“时候不早了,若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宫了。”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荣生在后头喊了她一句,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递给她,沉锦接过来,不明所以,“这是……”
他因压低了声音道:“是先生的吩咐,他交代奴才务必亲手交给殿下。此物遇水即溶,无色无味,见血封喉。”说着稍作停顿,又道:“先生还让奴才提醒殿下,千万别辜负了您皇父的厚望。”
她听后神色一变,整张小脸都隐隐透出几分苍白,好半晌才迟迟地颔首,沉声说知道了,“你告诉司业,我会见机行事,伺机……伺机向慕容弋投毒。”
“先生还说,要殿下千万小心。”荣生又道,“宫里人多眼杂,若是今后先生还有什么交代,奴才会把信放在这座假山的缝隙里,殿下自来取便是。”
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不耐烦了,疲惫地合了合眼道,“我知道了,你替我告诉司业,让他好好保重自己。”
荣生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了殿下不高兴,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他心头案子琢磨,今儿的殿下似乎有些不寻常,有几分……有几分魂不守舍。
他甩了甩头将脑子里乌七八糟的念头抛开,重又蒙好面,四下张望了一番,脚下微微借力跃上了房檐,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中。
她一步一步往未央宫走,右手紧紧攥着那包□□。司业果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替她安排了荣生入宫,还顺道给她准备了剧毒,让她伺机向慕容弋下手。
可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司业说安排荣生入宫是为了保护她,与她照应,□□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大小子,怎么能保护得了她呢?还有,大胤宫中的内监不应该都要验身么,荣生能入宫,难道已经受了阉刑?也不对,瞧那厮活蹦乱跳的,哪里有半分受过刑的样子……难道……
她眸子忽地一动,又是长公主在里头牵线搭桥?她是今上的亲姐姐,自然有权力替宫里新增一个内监。若真是如此,那她又为什么还要帮司业呢?上回司业说他同长公主之间有渊源,是什么样的渊源呢?
还有今日荣生那身行头,夜行衣,第一眼她根本没认出来。过去看着分明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怎么会忽然有那样大的力气?
沉锦想着,脑仁儿里忽然头痛一阵抽痛,直使得她眼前一花,脚步趔趄,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一颗大树以作凭靠。好一会儿缓过神来,额头上抹过去已经是一手的汗水。她缓了缓,复又继续只身一人朝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未央宫,里头居然是一派灯火通明。她不解,定睛看时却发现宁毓和寿儿都守在宫门口。两个丫头神色焦急翘首以盼,见了她,忙不迭地跑过来相迎。
“娘娘,宫里都传开了,你怎么会大半夜跑到瑶台去?是君上邀约么?你事先怎么不跟咱们知会一声。”宁毓皱眉,又在她面上打量一阵儿,“娘娘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您的唇角怎么破了?”
她心头羞愤,一面说没什么一面携着两人的手进宫门,冷笑说,“我被端妃摆了一道,险些就称了她的心意呢。”
“端妃?”寿儿惊呼。
她由宁毓扶着在玫瑰椅上坐下,结果寿儿奉来的茶盏抿了一口,“她仿造姚乾之的笔迹给我送来了一封信,邀我瑶台相见。信中言辞恳切,我便依言去了,谁知……四妃居心叵测,早已等着瓮中捉鳖!”
寿儿听得愈发不解,“那君上呢?君上又怎么会在那儿?”
她也摇头,“我也不清楚。”说着忽然又想起瑶台上发生的种种事,她又懊恼起来。这回虽说是他救了她一次,可事后那样欺负她,也算扯平了吧!她也不必再对他心怀感激!
宁毓听得心口发凉,“万幸来的是君上不是驸马,皇后与人私通,这样的罪责咱们担不起,轻则被废打入冷宫,重则直接处死。端妃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娘娘与她素来无冤仇,为何要这样害您呢?”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沉锦身心俱疲,撑着额挥了挥手,“你们下去歇着吧,我也累了,想好好睡一觉,不必伺候了。”
听她这么说,宁毓同寿儿只好应个是退出去,反手合上了寝殿门。
众人都退了,殿中只余下她自己一人。沉锦静坐了良久方缓缓起身,对着水银镜徐徐褪去了衣衫,镜中的*白皙曼妙,脖颈处有一处紫红的痕迹,是他给她留下的。
胸中火气蹭蹭往上窜涌,她很是愤懑,狠狠将妆台上的象牙篦拾起来扔过去。动作起伏,袖口里的那包药粉掉落出来,她神色一滞,弯腰捡起来捏在掌心。
遇水即溶,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看来司业为了助她取慕容弋的性命,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低低叹出一口气,此物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甚至是宁毓和寿儿也不能,她思量了一瞬,将那包药粉放入了怀中,这才熄了烛火上榻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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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昨晚那么一出,翌日宫中宫人莫不窃窃私语,说君上为了陪皇后赏月不惜千里迢迢回宫赴约,帝后着实恩爱;又说四妃自讨没趣,想去捉奸却不料闹出个天大的乌龙,沦为宫中人的笑柄。
然而曹玉棠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大早陈公公便领着君上的手谕到了静怡阁,褫夺了封号,硬生生将她从一个端妃贬为了曹美人。具体缘由手谕上也没有明言,今上的旨意,就算无缘无故也容不得任何人置喙。
“听说,陈公公旨都宣完,曹美人就厥过去了。”寿儿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态,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喜滋滋道:“自作孽不可活,做了那样的坏事,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沉锦听后却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宁毓笑了笑,“这叫杀鸡儆猴。君上拿端妃下手,以儆效尤,逼得其余三个娘子不敢再打娘娘的主意,可谓用心良苦。”
皇后翻了个白眼,侧目瞥一眼宁毓:“我算是看出来了,姑姑觉得慕容弋什么都好。”
“奴婢可没这么说。”她一脸无辜,摊手道,“只是就事论事,事实如此么。”
沉锦却兀自摇头,指尖绕着发梢画着圈儿,对着镜子嘲弄道:“看来他收买人心的功力深厚得很么。”
寿儿在她的唇上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娘娘,您的嘴巴怎么了?这伤口……像是被人咬的?”
小丫头口无遮拦,一旁的宁毓却瞬间明白过来,干咳了两声替她圆场:“胡说什么呢,赶紧给娘娘抹花油。”
皇后闹了个面红耳赤,秀履狠狠踹了踹杌凳,“被狗咬的!”
☆、第三十七章
因有了曹美人的前车之鉴,其余三妃果真受了震慑,成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各自宫里呆着,再不敢去寻皇后的晦气。
其实不光是三位娘子不出现,由于大胤刚刚推行新政,每日的奏章在建章殿里堆积如山,慕容弋也再没有来找过她。
皇后踏踏实实落了个清净,静好的岁月中时日飞驰而过,转眼便到了五月间,天气愈发地热起来,未央宫的院子里已经有了蝉鸣阵阵,嚷起来没完没了,平常还好,尤其到了午后,扰得人根本没法儿休息。
沉锦平素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知了成天儿这么啼鸣,着实令她苦恼。这日正躺在美人榻上,将将要入睡,雕窗外头便传来一阵阵蝉鸣,简直震耳欲聋。她不堪其扰,猛地坐起身扬手指向窗外,吩咐正替她打扇的寿儿:“传令,将外头的蝉全都捉了!”
她这副模样有些骇人,寿儿被吓住了,手上的动作都一滞,连声应是便直起身往寝殿外走,边走边吩咐宫中的宫人,“娘娘有旨意……”
未几,偌大的宫室中所有的宫人都齐聚到了院子里,看了眼头顶上方的日头,顿觉十分无奈。大夏天儿的,娘娘也真是会折腾人,大家伙儿心头纳罕,主子平日里分明挺体贴人的,今儿是怎么了?然而再想也想不明白,他们只好遵旨,在每一棵树子上仔细地搜寻啼鸣不休扰皇后清梦的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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