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锦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口里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慕容璐却只是笑道,“应该的,如今你贵为皇后,受得起我的礼。”说完又拉起她的手往殿里头,边走边道,“怎么还喊我公主呢?”
她反应过来,面色有些尴尬,口里迟迟地挤出两个字,“长姊。”
长公主面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带着她入了正殿请她坐,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宫人道,“传膳。”说罢又看向沉锦,目光之中带着莫名的意味,含笑问:“听闻皇后颇通音律?”
她心头有些疑惑,不明白慕容璐怎么突然问这个,然面上只谦逊一笑,“略知一二罢了。”
长公主缓缓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第二十五章
慕容璐面上的笑容有些神秘,她心下奇怪,微微偏着头作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不懂长姊的意思。”
长公主却笑而不答了,内官宫女们将菜肴摆上了桌,她含笑将筷子递给沉锦,只是道:“听君上说皇后爱吃紫燕什锦丝,正好,你尝尝我宫中的厨司手艺,在整个内廷都是数一数二的。”
沉锦很惊讶,怎么也想不通慕容弋是从何得知她的种种喜好。她从未对他透露过,若是曾询问寿儿或宁毓,她们该不会对她绝口不提。真是太奇怪了,他与她而言全然是个陌生人,他却似乎孰知她的一切,这令人感到不安。她心头不自在,又不好在慕容璐跟前有所表露,只好略勾勾唇,接过筷子闷头用膳。
吃着吃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长公主拿巾栉拭了拭嘴,抬眼去看皇后,眼中有笑意:“听内宫监的人说,君上这几日都宿在未央宫?”
沉锦闻言一愣,旋即微微颔首,神情似乎有些尴尬,蚊子叫似的地嗯一声。
慕容璐却表现得很欣喜,拉着她的手殷殷道:“君上同皇后这样恩爱,想必要不了多长十日便有好消息传出,我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能落下了。”说着似乎微微叹息,换上副欣慰的口吻,“君上的性子自幼便孤僻,又迟迟不肯娶妻,过去我担心得很,怕他会一直这么下去。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我看得出来,君上很喜爱皇后。”
说完,她微微一顿,抬眼打量沉锦神色,缓声道:“君上同公主颇有渊源?”
这番话仿佛字字肺腑,细听却又有其它的意味。沉锦心头皱眉,面上却仍旧朝她笑得恳切而真挚,说:“我同君上过去并不相识,那日长姊宫中才是初见,渊源一说,从何谈起呢。”
慕容璐闻言哦了一声,也不再追问,只是侧目看了看窗外天色,二月将尽,正是盛春时节,外头阳光明媚万木萌发,因道:“咱们姐妹难得相聚,今儿天气不错,过会子你陪我去外头转转。”
皇后点点头,用完膳后同长公主携手往御花园走。
北方的气候远远不能同南方比,冬天冷,夏天热,一年到头最难得便是这数十日的春令。沉锦走在宫道上,身旁慕容璐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大胤的诸多风俗,她偶尔搭上一句话,更多的时候则是在看四周景致。
朱红的宫墙上是金琉璃瓦,这样的色彩搭配呈现出独特的雍容。一阵微风吹面而来,也带着暖意,似是杨柳拂动。
宁毓垂着头跟在两人身后,听着皇后同长公主交谈,心口紧紧的,像是被无形的手牢牢攥住。
慕容璐同皇后一样,都是自幼生长于禁宫的孩子。然而二者之间有相似之处,也存在巨大的差异。但凡了解大胤历史的人都晓得,慕容氏是一个充满野心与*的家族,残忍冷漠的本性从祖辈那里继承下来,绵延至今。是以大胤禁宫比起大梁的更要残忍血腥千百倍,这也直接决定了两位公主在品性上的不同。
长公主有一副和善的面相,然而字里行间却无时无刻不在试探皇后,足见她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宁毓双手交握得紧紧的,看不透慕容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一行人仍旧往前走,沉锦却觉出了一丝不对劲。长公主似乎有意无意在将她往禁宫偏僻的处所带,她略皱了眉,低声道:“长姊这是带我去哪儿?”
慕容璐回过头来拉她的手,唇角的笑意深浓:“皇后怎么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还能害皇后么?”说罢侧目看一眼身后的一众宫人,沉声道:“你们都不必跟着了,本宫有话要单独同皇后说。”
闻听此言,宁毓等人心头霎时一悸,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皇后一道目光给堵了回去,只好应个是立在原地不再跟随,眼睁睁看着她同长公主两人愈行愈远。
沉锦跟着慕容璐直直往前,她心中也有些忐忑,不明白这个长姊意欲何为。然而旋即又平静下来,既然她故弄玄虚,她索性也奉陪到底,且看这个长公主喉咙里在卖什么药罢!
一路前行,眼瞧着周遭愈发陌生偏僻,她愈发警觉起来,脚下的步子一顿站住了,沉声道:“长姊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前方太过荒僻,恐有不测。”
长公主转过头来看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后怕什么,近日我宫中来了一位乐师,他知皇后醉心音律,想同皇后见一面切磋一二,我不过了他一个心愿罢了。”说完目光投向沉锦身后,微微挑起唇角,复又旋身,绕进了两扇宫墙间的夹道,不见了踪影。
沉锦满腹狐疑,忽然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声线晴朗柔润,仿佛山涧流淌过的泉水,唤她:“殿下。”
两个轻描淡写的字,像是从云中雾间漂浮过来,飘渺不真。她脑子里霎时间只剩下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一寸寸回头,眼前是一个修身玉立的男子,眉目如诗,犹似泼墨画中人物。
视线在顷刻间模糊,迷蒙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觑见那身绢白的衣裳在风中翻飞似雪。沉锦脚下的步子踉跄,朝着他走近一步,又走近一步,睫上沾着泪,眸子一眨便落下来,串联成珠。她抬起手捂住嘴哽咽,颤声不可置信道:“……司、司业?”
他应一声,话语之中夹杂宠溺的意味,道:“多日不见殿下,倒是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样爱哭。”
这是她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语气。她终于相信眼前不是梦境,想要放肆嚎啕却又怕教人听去,只能捂住口,泣不成声,泪眼婆娑地扑进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啜泣着说:“真的是你么,司业?”
他微微一笑,伸手抚她的背,道:“真的是臣,臣来看殿下了。”
她泪如泉涌,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攥紧了他的前襟,压着嗓子哭诉道:“我在大胤宫中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纰漏就会性命不保。慕容弋是个可怖的人,我怕极了,没想到你会来大胤……”
白泊奚闻言微微拧眉,伸手替她拭去面颊上的泪痕,柔声道:“自殿下出嫁以来,臣心中无时无刻不记挂殿下。”
他这么说,令她心中骤然一喜,咽下泪意朝他绽出一个笑来,又隐约有些奇怪,因困惑道:“对了,司业怎么会来大胤?”她可不认为他是专程来探视她的。
闻言,白泊奚面色一沉,双手从她肩上滑下去,转身望远处,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道:“臣来大胤,一则为了探视殿下,二则……是为了告诉殿下一件事。”
“是什么事?”她问。
他回身看她,向来清润的眼中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缓缓道:“殿下,数日前大梁的皇上,也就是您的皇父得密探来报,大胤欲连同大周,兴兵伐梁。”
沉锦听后惶骇大惊,瞪大了眸子道:“慕容弋要连同周国攻梁?怎么会呢,他此前曾出兵增援我们,怎么会……”
白泊奚唇角勾起个笑:“公主年轻尚幼,实在太过天真善良。大胤原就是好战的国度,慕容弋野心勃勃,图谋的是万里河山。梁国处于南,物美田良,他早便有意将大梁收入囊中,此前援梁,包括迎娶殿下,都是为他的狼子野心布局。”
她怔怔的,“可是我已同他成婚,梁胤已结同盟之好,他难道会背信弃义么……”
他却硬生生打断她,目光之中沾染上锋锐之色,冷声说:“臣早便告诉过殿下,慕容弋生性阴狠,冷血无情。他踏着亲兄长的尸首登基,这样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个正人君子,殿下切不可被他的表象声色蒙蔽。慕容氏的人,他们的残忍暴虐长在骨子里,剔都剔不干净。他迎娶殿下,是因为知道殿下是大梁帝后的掌上明珠,将来战事兴,他可以拿殿下来威胁皇上。慕容弋欲取梁,志在必得。”
沉锦一张俏脸血色尽失,迟迟道:“……那、那依司业看,该如何是好?”
白泊奚又道,“殿下,皇上的口谕,为保大梁基业,要您伺机取了大胤皇帝的性命,杀了慕容弋,永绝后患。”
沉锦从不怀疑他说的任何话,从小到大,但凡从他口里说出,她就深信不疑。她只是觉得皇父着实糊涂,慕容弋是什么人,凭她怎么可能伤得了他分毫?
她感到荒谬绝伦,心中有有些莫名的恐惧,慌张道:“这个办法并不怎么好,还是从长计议吧。”
他细细审视她,忽然朝她走近一些,徐徐道:“殿下难道不想同臣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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