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武太后睁开了半阖的双目,面上先露出笑来,眼神是慈祥和满怀关切的。
温荣心微微一动。朝武太后对晟郎的祖孙之清,不管深厚,总是真的。且祖母疼她,若非知晓朝武太后确实颇为看中她,也不会那般容易地应下亲事。
李晟与温荣走上前行礼,温荣身形端正平稳,虽因尊礼制而佩戴了满身佩环珠翠,但能不发出一丝声响。
太后吩咐摆坐,笑令亲孙儿李晟坐在旁席,招手唤温荣至跟前说话。
太后要起身,温荣连忙上前小心将太后扶起。
朝武太后握着温荣手端详了好一阵子,连连颌首道,“好孩子。”
虽说见过太后许多次,可这般被拉在眼前仔细看还是第一次,温荣羞赧恭敬地垂下头。
“三年前在德光寺看到你第一眼,就知是有出息的孩子,比之德阳、丹阳那几个,可是知事柔顺体贴了。我是想多多召你进宫说话的,又担心婉娘不悦,误会我要抢了她的宝贝孙女去,”说着太后忍俊不禁,“如今还是让李家给抢了过来,成了我的孙媳妇。”
说罢朝武太后抬起头看了李晟一眼,赞许道,“晟儿果然是有眼光,昨日杨尚宫回来都与我说了,你二哥和三哥好不嫉妒你,宴席时恨不能将你灌醉,结果他二人先双双醉倒在席案下,一会我可得训了他两个,不懂事。”
温荣脸红的不敢再看朝武太后。
李晟在太后面前虽不会满面笑意,但相较与旁人的冷肃,神情尚算清雅,“是了,还请祖母为孙儿主持公道。”
朝武太后听言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些,“你这孩子,肯放下身段求祖母,祖母那件事不应允了?往后你是要好好疼了媳妇,否则漫说婉娘了,我亦是第一个不答应。”
李晟放下身段求的第一件事约莫就是赐婚。
李晟声音清朗透亮,“儿定不负祖母美意,不会令荣娘受委屈的。”
朝武太后面上露出满意又欣慰的笑容。
不一会,圣主遣内侍至延庆殿,传李晟往太极殿商议朝政。
朝武太后面似不喜,五岳眉一沉,“祖孙难得坐在一起说两句话,他老子爷就迫不及待来要人。”
两盏茶不到的功夫,王妃、公主等陆续至内殿与太后请安,人多了,朝武太后就顾不上温荣了。
而琳娘和丹阳公主还未到,温荣只得坐在一旁静默,听到宫女史打帘的声音,温荣抬眼看见盛装打扮的二王妃,正昂首端方地走进内殿。
韩秋嬏目光落在温荣脸上,神情少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冲着温荣颌首。柔和微笑。
没有人会愚蠢到在太后面前肆意造次。
自平阳、丹阳等公主出嫁,宫里还有四名年纪尚幼、未自立府邸的公主,衡阳公主十三岁、城阳公主十岁、东阳公主九岁、庐阳公主七岁。
衡阳公主与太后请安后,恰巧坐在了温荣身旁,转头看向温荣甜甜一笑露出了两个酒窝,言语颇为随意,“一早我就好奇怎样的女娘能令五哥求娶。这两年祖母寿辰宴,我都有见到五嫂的,可惜一次都未说上话。”
太后寿宴,妃子、公主、命妇等满满登登。大部分是几面之缘。现今嫁到皇家。衡阳她们就算是小姑子了。
温荣笑道,“过几日请了妹妹往纪王府做客,到时候我们可好好说话了。”
“五嫂果真是个爽利人,想来去五哥府上。是无人敢拦我的。”衡阳公主大大咧咧地笑道。
丹阳公主和三王妃是姗姗来迟,朝武太后笑嗔了她二人几句,也不会真为难她们。
看到丹阳公主走过来,衡阳坦然说道,“五嫂,我先去陪太子妃说话,改日去五哥府上看望五嫂。”
说罢起身同丹阳公主、三王妃问了好,即向太子妃走去,衡阳百合髻上金丝勾做的金盏花颤颤巍巍。是十分显眼。
温荣拉着丹阳和琳娘坐在一处,埋怨道,“你们怎么才来了,叫我好等。”
丹阳掩嘴笑起来,“我们不来迟些。怎衬托新妇子勤快?”
“再胡乱打趣,我可是不理你了。”温荣目光在内殿环视了一圈,貌似人都来齐了。
丹阳公主望向太子妃的方向,撇撇嘴,“倒是个能来事的。”
丹阳是在指衡阳公主,温荣也发现衡阳颇为不一般,先才太子妃是一脸阴郁,衡阳公主过去说了几句话,太子妃面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
衡阳公主的生母是五品才人,在后.宫里位份地下,宫中母凭子贵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
衡阳公主在太后、圣主那虽不如德阳、丹阳得宠,但比之其他公主,要好上许多。
温荣不禁想起蔓娘,心下对衡阳多了一份提防。
三人说了会子话,丹阳被唤去了太后跟前。
温荣这才牵起琳娘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先前她就看出琳娘面上有几丝一闪即逝的郁结之色,想来琳娘不愿令太多人知晓,故暂压在心里未问。
“就是瞒不过你,”琳娘看了眼太子妃,旋即又收回目光,“荣娘,你可知晓去年太子请番僧入东宫的事。”
温荣颌首道,“听闻圣主先是龙颜大怒,后因长孙太傅等人出面,故太子未被重罚。”
番僧比之太常乐人、引突厥玩乐之事,倒算是小巫见大巫。
“我是不久前才知晓的,那番僧确实能卜凶吉和算卦,据说极准,当时被太子召入东宫,亦是劝太子收心养性,否则命数将变。”琳娘抿嘴轻声说道。
温荣眉眼多了几分谨慎,在她看来,所谓卦语谶言符咒都是骗人的,可琳娘极聪慧一人,应该不会轻易相信,“琳娘所虑为何事。”
琳娘浅吸了口气,“三皇子也将那番僧请到了临江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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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契阔疑前缘
温荣并未接话,下意识地拿起茶汤抿了一口,前世李奕曾言人谋可胜天。李奕非嫡出,纵是在此般劣势下,他也未崇信过鬼神之说,更不会像太子一样行巫蛊术,只自始至终在圣主面前端仁义行德的正身品像。
李奕接近番僧总不能是听经和卜卦,究竟是何目的?
琳娘接着低声道,“去年番僧离开东宫,宫里就有传言,说番僧手里有一本未解开谶书,所以太子才将番僧请入东宫的。”
温荣缓缓摩挲青釉茶碗上滑腻的莲花八宝托寿文。
为避免妖言惑众,谶纬之术在当朝已被禁止。
虽说是被禁止了,可早年圣朝有因谶言而获过利。
上徽二年高祖建朝之初,曾发生过一次山洪,离盛京南郊八十余里地的秦华山在电闪雷鸣间忽然山崩土裂,涌出山水后惊现刻着大红谶言的天石。
明日月,振辽疆,兴替更亡,弘德定之。
弘德为高祖之名,谶言显然是说高祖登基乃天命所定,民心所向,在李氏王朝下,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当时前朝余孽尚存,余党里有带人马藏于山林,有退躲至边城待时机起事的,若说这些武官是无谋之勇不足为患,那么令高祖最为头痛的是四散于民间,聚众妖言煽动的文士。
天石谶语一传十十传百,已饱受战乱之苦的黎明百姓自以天为大,非但不再信叛乱之言,更暗地里揭发。谶言的及时出现是稳固了民心。
温荣心中思量,虽说她与琳娘是闺阁里的手帕交,关系极好,但若李奕真是为了谶书才接近番僧,琳娘就不该同她说起。事关重大,未有定论之前,最好藏着掖着。
除非此事和她也有关系,温荣放下茶碗。“琳娘可知三皇子请番僧入府所谓何事。”
琳娘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犹豫,“就是不知奕郎为何这般做,倘若真有谶书,又事关国运,奕郎怕是会惹祸上身。”
温荣看着琳娘,“可还有其他人知晓了?”
李奕行事谨慎,既然圣主因番僧惩罚过太子,他就不会犯此错误。
琳娘神色复杂,“原来五皇子也未与你提起。三天前奕郎请了番僧入府。那日五皇子也有到临江王府了。”
琳娘顿了顿。没再继续往下说。除了三天前的那次。今晨卯时不到番僧又至府邸,与奕郎在书房说话。今日之事五皇子是不知晓的,思量再三,琳娘决定不主动提起。
两人静坐了片刻。
温荣抿着嘴。晟郎在成亲的前三日才从河东道回盛京,照琳娘所言的时间,晟郎是回京第二日就去临江王府了。
因为马上全大礼,所以那几日晟郎不方便到温家长房。分开两个月,她也是昨天才见到晟郎。
她素来不主动过问晟郎有关朝政和内宫的事情,仔细想来,晟郎也从未同她提起。
温荣安然一笑,“琳娘莫要太担心,番僧自西域而来。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只是好奇番僧在西域沿途的所见所闻罢了。”
琳娘面上神情一闪即逝,她知晓这般在背后打听奕郎和五皇子的事不光明正大,可前几日阿爷才嘱咐过她,平日里要劝奕郎,纵是有抱负。也不能急躁自乱阵脚。欲速则不达,更何况将希望寄托在谶书鬼神等虚言之上。奕郎和她虽似百般恩爱,可奕郎心里真正所想,她也重来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