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群女娘笑闹着要求瑶娘再补唱一首小曲时,席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众女眷寻声看去,只见张三娘的撒花郁金裙被打湿了一片。
闯祸婢子面色苍白地歪在张三娘身上,张三娘本就气不打一处出,现下心头火更是直接烧起来,竖起蛾翅眉。将那婢子狠狠踢在地上。
那婢子是温菡娘的。
虽说是婢子不慎将茶汤洒在张三娘裙上,有错在先,可要打要罚该是她温菡娘的事情,自己贴身侍婢怎容得其他府的娘子来教训。温菡娘心里不乐意,冷眼斜睨狼狈的张三娘。
前月秋狩还同仇敌忾对付温荣的好友。一瞬翻了脸。
王府的婢子取来帕子为张三娘擦拭,三王妃则走过来柔声劝她二人,“这是怎么了,都消消气罢,莫要真伤了和气。”
不料那倒在地上的婢子忽然站起来又猛地跪在地上,爬到温菡娘裙摆旁,用劲抓着摇晃,眼睛直直瞪着二王妃,颤抖的声音很是恐惧,“娘子,快看,那儿,那儿站在中毒死的豹奴,他眼里还淌着血,就站在二王妃的身后,他在看我们,在看我们……”
婢子话一出口,在场女娘皆是脊背一凉,二王妃更觉得浑身发冷,想要回头去看,脖颈却僵硬的半分不能动弹。
没有二王妃的吩咐,一旁的歌伎不敢停下,吚吚呜呜的丝竹乐偏就哀婉凄凉起来,令人愈发的不寒而栗。
韩秋嬏咽了口口水,额头沁出薄薄的汗,秋狩林场里的豹奴和黑豹是她安排的。
张三娘与温菡娘只是想利用温府的猞猁令温荣受伤。可二皇子与她根本不在乎李晟会娶谁,虽然她见不得温荣高嫁做王妃,但还不至于急着要她的性命,人的目光不能太短浅,让温荣痛快的死了多无趣,她要眼睁睁地看到温荣和丹阳公主、谢琳娘翻脸决裂,反目成仇。
可惜二皇子要借温荣的命,让三皇子与五皇子生间隙,无奈她也只得权且顺从夫郎的意思。
韩秋嬏想到这里,勉强冷静下来,扶着凭几正要起身,未料那温菡娘的婢子又哭将起来,甚至抛开温菡娘直直朝她跪下不断叩头,口中却喊的温荣娘,“四娘子,奴婢不是有意要害你的,求你别让豹奴收拾奴婢。”
长长的指甲嵌进手心里,韩秋嬏乜眼瞧四周,除了窃窃私语的女娘,最突兀的要数惶惶不安的谢琳娘和不动声色的丹阳公主了。
这二人根本是在冷眼看戏,谢琳娘为了帮助奕郎将二皇子扳倒,是盼着此事闹大。今日宴席是三王妃办的,动手脚容易,此事定与她有关。
韩秋嬏稳下心神,捏着锦帕走到温菡娘面前,冷声说道,“还不将人拖走,由着在此胡言乱语,让人看笑话。”
对面高阁里的郎君也听见了动静,遣人过来探问。
谢琳娘这才幡然醒悟,吩咐婢子带张三娘去更换袍衫,命厨里送暖汤过来为众人压惊。
席上欢快的气氛散的一干二净。
张三娘随婢子离开琼台时忽然看到有影子从她面前蹿过,吓的一下子坐在地上,哆嗦着嘴唇……
她的贴身侍婢在秋狩时就出了魔怔。
好在当时是在幛房里发作,无人知晓。与今日那婢子的情形几乎完全相同,浑身一颤后就跪在了地上,说是有一个戴高高帽子的影子来拿她。
贴身婢子中邪看见脏东西,张三娘自不敢在狩猎场多做逗留,命人将婢子捆了,堵住嘴巴悄悄丢上马车。回到薛国公府,她好歹念着婢子贴身伺候的情分,请来郎中看诊,无奈几剂药汤下去不见好,没两日就口吐白沫死了。她是想请僧人过府做法驱邪的,却被她阿娘拦下,动静太大,纵是无事也会引起别人怀疑。
这般闹一出,温四娘被豹子袭击的糊涂公案又摆上了台面,圣朝尊崇佛法,亦信鬼神,今日之事在女眷们的卖力讲解下,温家二房和薛国公府张家的名声怕是难以保全。
谢琳娘令小厮与三皇子传话,告知女眷席里发生的事情。不想小厮回禀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未在席上。
谢琳娘飞眼看了下高阁,许是他们兄弟二人有要事相商,遂未做他想。
瑶娘抬眼环顾四周,同丹阳公主闷闷地说道,“荣娘怎还未回来,平白错过活生生的一场戏。”
丹阳拈起一颗梅子放进嘴里,舒心地打趣道,“怕是真醉了,躺在某处花丛里睡着呢。”
……
这一边好戏才落下,那一处李晟捉着温荣的手自竹林出来。
李晟抿着嘴唇,冷着一张脸。
照荣娘的安排,他并不需要做什么,不过是令三哥笃定他不但生气,更对荣娘失望了即可。
算来皆是顺其自然的,任何人撞见未过门的妻子与其他男子私相授受都会羞愤难忍,火冒三丈。
所以他不容分说沉脸要回小衣,此举是天经地义。
正是因为三哥了解他,所以三哥以为荣娘已无退路,还小衣时很干脆。
如今三哥非但不会同他翻脸,甚至会觉得愧对他,可惜三哥永远都等不到荣娘被退亲的那一日。
李晟知晓荣娘是担心将来三哥继承大统后会与他过不去,可今日之事虽顺利,他胸口还是憋了一口气。
温荣看向李晟,表情娴静嘴角却俏皮地扬起,“五郎,那三皇子在竹林外安排了人,你是如何不声不响进来的?”
李晟瞥了温荣一眼,不在意地说道,“竹林南面拦了围墙,那里没有人守。”
温荣忍不住笑起来,“无怪平原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
荣娘是在笑他堂堂五皇子竟然越墙而入,李晟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荣。
温荣噤声转头望向别处,手腕上的玉钏相碰发出几声脆响。
“以后出府赴宴,不许再如此打扮了。”沉默半晌,李晟认真地说道。
温荣撅嘴道,“不如此怎令三皇子相信我有屈从之意。”
李晟拢了拢衫袖。
温荣这才想起来,颦眉道,“那东西快还我罢。”
“成亲后自会还你。”李晟冷脸说道,二人拉扯着回琼台,迎面遇上过来寻温荣的丹阳和瑶娘。
丹阳正要张嘴笑话,却发现二人表情颇为古怪,好似闹了别扭。
前几日京中有传五皇子和温家四娘不和,丹阳本以为是张三娘等人因为嫉妒而故意放出的传言,此刻看来倒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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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众情难与论
温荣挣脱了李晟捉住她的手,沉脸拉丹阳与瑶娘回到琼台。
同上月秋狩一样,张三娘和温菡娘皆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席回府。瑶娘一面吃茶汤,一面绘声绘色地将先才发生的事情告诉温荣。
温荣没有做声,偏头看了眼靠在凭几上阖眼养神的二王妃,半晌才低声问道,“菡娘的婢子真是冲二王妃叩头的?”
瑶娘撇了撇嘴,“可不是,二王妃素来不光明,嫁于二皇子好似又厉害了,婢子魔怔时倒未见她太过惊慌。想来不过是强作镇定,亏心事做多了,迟早要遭报应。”
丹阳眯眼顽笑道,“别忘了嚼舌根的还有十八泥犁经呢。”
瑶娘连忙用帕子捂住嘴,搂着荣娘惧怕道,“嫂子吓唬我。”
不一会,三王妃谢琳娘命婢子将誊写了诗句的碧竹团扇送与众女眷。温荣看着先才作的诗句,不禁莞尔,吩咐婢子伺候了笔墨。
沾墨提笔改了诗面的三字两韵脚,圆润娟秀的小楷比之王府女僮官的是十分灵气。
丹阳凑过来相看,忍不住捏了捏温荣香腮,“……怪道不屑与我等对诗。幸亏不用挂琼台水廊,否则是有得我们羞臊了。”
瑶娘巴巴儿将诗句抄在自己的扇面上,还未练到家的行书被荣娘和丹阳嘲笑是凌乱的张狂。
待宴席散去,因三皇子留下丹阳公主说话,故温荣与瑶娘先相携离开琼台。
二人缓缓行至王府大门,温荣正要与瑶娘作别,抬眼见到不远处立于青海骢旁、一袭精白袍衫正身而立的驸马。
看到大哥,瑶娘嘴里有些苦涩,虽然丹阳公主是无可挑剔的好嫂子,可她亦更喜欢荣娘。
许是先入为主吧,大半年了,大哥心里仍旧过不去那道坎。
大哥不愿意给荣娘添麻烦,纵然有念想。也只站在远远的地方,无人注意时悄悄转头看荣娘一眼。
没有私心是假的,林瑶确实想将荣娘牵到大哥面前,好歹说上一句话,让大哥好受一些。
“荣娘,大哥还是放不下。”瑶娘看到温荣亲切地笑容,忍不住说道,“外人皆羡慕哥哥,认为哥哥无论是仕途亦或亲事都很顺利……可赐婚后大哥整个人都变了,阿娘私下里哭了许多次。说是早知如此。进士试前就应该订下亲事……”
“如今大哥与三皇子、五皇子来往也少了。毕竟大家都领了公职,平日衙里公事繁重,与从前的闲散无拘自是不同。”林瑶强颜欢笑,握着温荣的手微微收紧。
瑶娘偶尔会听到大哥同祖父、阿爷谈及政事。大哥嘴上不明说。但她知晓大哥不认同三皇子的一些做法与政见。比之三皇子,大哥心底要更欣赏五皇子,可自从五皇子求圣主赐婚荣娘,大哥眼神便彻底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