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即使再舍不得闺女,但年纪不待人,十九岁的大闺女不能再留了,赶在灾后相亲热潮,张氏整日在村子里跟一些靠谱的媳妇婆子打听。有合适的就回来跟李氏商量,几番下来,相中了冯家村一个忠厚人家的独子,也是因为灾年耽误了年纪,比玉儿年长两岁。
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两家人都急着给孩子操办,婚期定在腊月初六。
桃三爷精神一天天的倦怠起来,白日里靠在躺椅上眯瞌睡,家人很担心,大宝二宝也被召了回来。
二宝给桃三爷检查了一番,开了些药调理着。
桃三爷倒是看得开,对家人说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啥大问题,这是老年人的通病!人啊,总有老的一天!灾年一耽误,把一件大事耽误了,其实也怪我,早年就该做的,一推再推竟推到现在,如今再不能推了。”
三宝道:“爷,啥大事啊?你一句话,孙儿马上去个你办了!”
桃三爷笑道:“就你会来事!”说完,看向长富道:“这是还得交给长富来做,长富啊,你是长子,你去冯家村请冯木匠过来打两口棺木吧,我和你娘的棺木早该做了!我和你娘都老了,说不定哪天就没了,这些东西要趁早准备!”
儿孙们都心酸起来,长富更是心疼,嚷道:“爹,你身体好着呢,棺木不着急做!”
桃三爷摆手,道:“你们这些儿孙咋回事?一听到棺木就吓成这样。别担心,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免得事到临到才慌忙准备。大宝,你去镇上裁缝店定做两套寿衣,趁我还活着,我要把你奶的后事也安排好!”
李氏哭道:“老头子,你说啥呢!活的好好的,说啥死不死的!”
桃三爷道:“哎!桃老大五十岁的时候,就把棺木寿衣准备好了,放了二十多年才躺进去,我现在做算晚的了。”说完,桃三爷挥手道:“都忙去吧,没啥事别围着我转!我还嫌烦!”
儿孙们红着眼睛散去,几个重孙子留了下来,最大的斌斌和依依都十岁了,鹏鹏九岁,毛毛八岁,睿睿和壮壮七岁,珍珍六岁,琪琪和君君五岁,最小的秀秀都四岁了。大些的孩子红着眼睛站在桃三爷身边,小一些的依偎着桃三爷撒娇。
桃三爷笑眯眯的看着一群重孙,思绪流转:六十年前的灾年,家人死的只剩他一个,六十年后的灾年,家人全都存活下来。从最开始的孤身一人,到如今的四世同堂,他这一生没有白活!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没有看到小玉儿和五宝的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君君小手拉着桃三爷的手,稚气的问道:“太爷爷,你怎么哭了?”
其他孩子都纷纷靠过来,依依掏出手绢,帮太爷爷擦了擦眼角。
桃三爷笑道:“太爷爷是高兴的,看着你们这么乖巧懂事,太爷爷心里特别高兴!太爷爷想活到一百岁,想看着你们长大成人成家立业!”
重孙们叽叽喳喳的争论起来,你说太爷爷能活到两百岁,他说太爷爷能活到三百岁,桃三爷微笑着听重孙们争论不休,谁要是噘着嘴向他撒娇,他就伸手摸摸谁的头安慰几句,或者把撒娇的重孙搂进怀里,拍拍后脑勺。
☆、第一九九章老人的眷念
冯木匠被请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冯木匠的儿子,这种父传子的手艺传承模式是最常见的。桃三爷家存着一些柏木,柏木材质优良,木纹直结构细,耐腐耐水,是庄户人家常用来打造家具楼板的理想材料,当然,做棺木也常用它。
桃三爷坐在院坝里,拄着拐棍,守在冯木匠身边,瞧着自己的棺木一天天的成型,然后是老婆子的棺木。成型后的棺木要刷上好几层桐油,最后上黑漆,大头一方写上大大的福字。
半个月后,两抬头大尾小的棺木就做好了,桃三爷满意的付了钱,让儿孙们把棺木搬到正房偏厅放着。裁缝店做的寿衣也拿回来了,桃三爷看了很满意,对儿孙们说道:“我也放心了!”
李氏对棺木和寿衣也很满意,难得真情流露,哭道:“我这辈子跟着你真没白过!”
桃三爷叹道:“小时候盼长大,长大了盼成家,成家了又盼儿女长大,儿女长大了操心他们的亲事,紧接着又操心孙辈,人就是这样操心过完一辈子。”
桃家人都预感桃三爷来日不多了,整日守在他身边听他唠叨,时而追忆往事,时而交代后事。
张氏更是着急,小玉儿婚期在即,要是桃三爷在婚期前去世,小玉儿又得耽误下去。张氏想跟男方家商量提前婚期,李氏摆手道:“不用担心,你爹肯定会等到小玉儿出嫁的!”
冬月里,桃家人操办小玉儿的喜事。桃三爷坐在正房门前,守着一盆炭火,看家人忙进忙出,脸上挂在笑。
桃家村腊月里办喜事的有好几家,都是灾年耽误了婚期的人家。
腊月初六,冯家人的大花轿把小玉儿娶走了。
桃三爷的精神气更差了,整日坐着就是打瞌睡,二宝端来的药水把他吵醒,他还会生气道:“喝这些苦水干啥?没病没痛的!”
二宝哄道:“爷,这是强身健体的。你现在老瞌睡。精神气不好,喝点药调调!”
“喝药喝药!我现在最烦喝药了,一看到这药水,我就想起桃老大。被病痛折磨的喝药吊命。落气的时候。瘦的只剩把老骨头!”桃三爷抱怨道。
二宝笑着把药碗递过去,诱道:“爷,五宝还没成家呢。你不赶紧把身子调理好,将来谁来帮他主事啊!还有,咱家大事小事那样离得开你?你可就是咱家的主心骨!”
桃三爷听了很受用,接过药碗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还得意的朝二宝晃了晃碗底。
二宝露出惊叹的表情,一副被爷爷饮药的豪迈折服的表情,双手恭敬的接过碗,道:“爷,你起来走走吧!别老坐着不动!”
桃三爷拄着拐棍站起来,继续豪迈道:“别管我了,忙你的去吧,来找你看病的人不少!”
二宝又说了几句哄爷爷开心的话,才去往医舍。都说人老如童,果不其然,二宝笑着把药碗交给小李氏,道:“爷爷现在跟个小孩一样,非要哄着才行!”
小李氏道:“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爷爷这样的!”
二宝笑道:“以后让三宝去哄爷爷喝药,三宝最拿手了,而且爷爷现在的性子,跟三宝还挺像!”
小李氏捂住嘴笑,看见有患者上门,赶紧退出医舍,到后院去了。
桃三爷家今年的年猪不大,原因是舍不得喂红薯。红薯都要留着当存粮,谁也不知道明年的年景如何,都不敢把粮食浪费在牲畜上,平日里用些猪草菜叶把年猪拖着,饿不死也肥不了,一到时节就宰掉做成腌肉了。
如今,桃三爷家赶鸟儿的队伍越发壮大,重孙辈人才济济,喊声震天,吓得毛雀儿惶惶而去,祸害别人家的腊肉香肠去了。
尽管这个年过的不肥,但灾后能恢复到这样,桃家村人都很满足。除夕晚上的族里聚餐,更是热闹非凡,桃家村人共同经历了灾年存活下来,人们分外的团结了。
桃长耀更是豪情奋发,做完新年总结发言,又对新年的耕种做了规划,对未来好日子做了畅想,惹得在座男人群情激奋,频频举杯,多喝了几壶酒。
斛光交错聚餐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桃三爷因为身体原因,没能参加族里聚餐,气鼓鼓的在家守夜,和重孙们大眼瞪小眼。
李氏笑道:“老头子,气鼓鼓的干啥?这么多年没守夜了,应该高兴才对啊!”
君君嬉笑道:“我知道太爷爷为啥不高兴?太爷爷想喝酒!”
桃三爷哼道:“你小子,跟你爹一个样,猴精猴精的!”
君君得意的笑道:“我是爹爹的孩子,肯定跟爹爹一样!”
桃三爷笑起来,朝君君招手,“来,到太爷爷这儿来!”
君君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桃三爷把君君抱起来,按在膝头,轻轻打了几下屁股,道:“既是你爹的孩子,那就替你爹挨打呗!”
其他重孙都捂嘴笑,君君小腿挣扎着,朝李氏求救:“太奶奶救命啊!太奶奶救命!”
李氏笑骂道:“大过年的瞎喊啥!活该被打!”
桃三爷下手特别轻,仿佛弹灰一般。
君君挨完打,笑嘻嘻的从太爷爷膝头滑下来,在哥哥姐姐们的笑声中,躲到殷氏身边去了。
聚餐的醉酒人士回来,女人们又是一番忙碌,洗漱完毕,喝上浓浓的花茶,话也多起来。桃三爷让儿孙把聚餐诸事仔细讲述一遍,直到他有了身临其境之感才满意。
年后,春天来了。
桃家人看桃三爷熬过了寒冬,都放下心来。
谁想,二月里的一天,桃三爷突然让长富去把族长桃长耀和村里几个长辈请来,殷修竹和潘掌柜也在邀请之列。
长富心里一惊,让二宝去桃三爷身边照看着,速速的出了院子,把诸人请来。
原来是说分家的事。
桃三爷家人都不同意,桃三爷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咱家儿孙众多,长此下去也不是事!以前顾着爹娘在不分家,如今,爹和娘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咱也不用顾忌了,趁着我还没糊涂,把这个家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