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派谁去,又成了一个大问题。在座的皆是声名赫赫,军中有影响之人,一旦便衣折转,莫说其他,只引人侧目这一事便足够麻烦了,可若因此与护驾之事擦肩而过,众人却又不甘心。
于是,闹了半宿,终于选出一合适的人。乃军中一千夫长,名唤杜周。
当夜,便打点起一百余人的精兵,卸辎重,着轻甲,策马扬鞭,趁着夜色往青县而转。第二日,大军仍装作若无其事,拔营起寨,继续往边城疾行。
此时的京城。
勾结夷族,刺杀刘彻的那些人还在焦急地等待消息,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太过轻信权利,视地位不如他们之人为蝼蚁,也因此,虽或多或少的知道馆陶长公主第二子陈蟜有许多产业,却也从未想过在这上头去盯一盯。
也因此,在陈蟜先后获得青县不够安定,以及陈阿娇和刘彻的重伤之信后,不敢走官驿的那些人,才刚刚看到最新的消息:刘彻已死。
至于那消息后头附加的一句,有个莫名其妙的青年瘸子同刘彻一同赴死是什么……他们却懒得深究。
有时候,只是一小点忽略,便可以不同的后果了。
于是,当陈蟜用刘彻留给他的人,布下大网之时,这些人正在欢庆,庆祝自己终于即将鸡犬升天。
而在青县一室沉睡的刘彻并不知道,因为他,一场场好戏已经准备就绪,即将上演。这是一场巨大的清洗战,若能赢,大汉近百年内皆不会再有任何忧患,可若是输了,天下将重新陷入战火硝烟之中。这一切的诱因,与其说是因为他太过湍急地实施定国十策造就,不如说是多年以前,周天子治下分封各路诸侯留下的巨大隐患……毕竟,自那以后,无论是秦,还是初汉,大家都习惯了当了皇帝的人要分一分土地给兄弟功臣……
甚至,有人说,秦就是因为不愿分赏天下,所以二世而亡。
可,在这一分之间,藏下了多少战火硝烟的隐患?
终其原因,不过是人心的贪念作祟罢了。
世人皆贪婪,不过有人贪慕的是爱人所予的温暖,有人贪慕的却是自己根本没办法控制,没办法坐稳的江山。
前者的贪婪说出来,那是温柔缱绻,是属于两个人的事,后者的贪婪,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所图太大,臭棋篓子竟以苍生为棋胡作非为。
掌柜的只知道陈阿娇是东家的亲戚。却并不知道刘彻是什么身份,陈阿娇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于是,这一室便温馨祥和,没人知道他们肩负了什么重任,自然也没有人催着他们要快些醒来。
药香弥漫之中,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正在汹涌……
“快!快!”马蹄声中,杜周在喊,“快,前面那个城门,所有人下马,十人原地看马,给马喂食,其余人等随我立刻进城,去青县找那县令!”
“诺!”齐声应和之中,马蹄声止住,众人齐齐下马,身上深色布衣之下,藏的却是轻甲。
刀剑,自然是不能带进城的,待搜完身,众人分散入内,齐在县衙门前聚集,这明显异于常人的气质,便让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掌柜的,掌柜的!”小伙计屁滚尿流地跑回来,轻轻道,“您让我盯着那县衙,如今县衙门口忽然来了好些人,粗粗一看大概有近百,全是一模一样的深色衣服,个头都差不多高,一个个膀大腰圆,如今都在门口等着,那阵仗,真是吓死个人啊!”
掌柜的扔下手中册子:“那县令近日都没露面?”
“没有,”那小伙计慌忙低头道,“我叫了几个叫花子帮我盯着,说没见过,好在那张老儿平素就是个不理事的--除了收钱的时候。不然如今青县无人主持可不就乱了?”
那掌柜的没有说话。
“掌柜的,那些人还盯不盯?我听街口的二愣子说,那些人身上有杀气,肯定是杀过人的。错不了!”那小伙计神秘兮兮的说。
他口中的二愣子,原是跟人走南闯北跑镖的趟子手,没杀过人,但也见过不少杀人的人了。
掌柜听闻浑身抖了一下:“罢,罢,你再去听着,我先出去一趟。”
那小伙计应了便折身出去,掌柜的皱了皱眉头:“也不知这东家的亲戚是什么人,危危险险,神神秘秘,又要我盯着衙门那头……罢,罢,但愿不要是什么朝廷钦犯,算了,赶紧回去叫醒了他们,若真是钦犯便赶紧让他们躲远些。虽东家对我有天大的恩情,可我也有一家老小,折不起,折不起啊!”
他主意已定,出门便坐了车,急急让那驭夫狠抽拉车的牛几鞭,好快些儿回到家去。
这时的刘彻,却已慢慢地睁开了眼来。
浑身剧痛,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山崖之上被死士逼得走投无路,然后,便看到了陈阿娇,她陪着他,一起跳下了悬崖……
他轻笑,转头,却看到了旁边榻上的人,于是,眼睛便睁大了:“阿娇姐?”
一时之间,心头竟涌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来:莫不是真的已然到了阴朝地府,而陈阿娇却陪在他身旁了?他想起身确认,却是钻心的疼……
这是……获救了?
狂喜之情瞬时席卷了全身,他虽然不知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哐’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冲了进来:“郎君,女郎,醒否?醒否啊!”
刘彻却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见他围在陈阿娇榻前呼唤,心头百转千回,想的却是:此人是什么来头,他意欲何为?
“女郎你要小老儿盯着那衙门,如今衙门口来了百余大汉,个个杀气腾腾,膀大腰圆,而那县令张靖老儿更是多日不曾出现,女郎我不知你是何来头,但你身上既有东家的身份令牌,就算是钦犯我也得护住了啊。你快醒来,若不醒,若是发生了什么只怕小老儿我摊上全家性命,也护不住你咯。”那中年人急急忙忙连声呼唤。
刘彻见他说话语气诚恳不似作伪,方张口,欲将他喊来问个明白,却不料,一张口便是嘶哑只剩:“你……”
那小老儿蓦然抬起头来,满脸惊喜:“哎呀,终于有个被我喊醒了!谢天谢地!快来人,送水,送水来!”
一番折腾之后,刘彻终于半坐起身,靠在软枕之上:“你是何人,此又是何地?我记得我在蟒山山崖之上,同……同她跳了崖。”
那中年男人听了不仅脸色发白:“我名徐仁,乃是这青县里头,醉红楼的掌柜。你们竟是跳崖来的?那山崖高耸,竟能生还?”
刘彻也是诧异,两人不禁都看向了另一个睡塌上的陈阿娇。她身上已然被换了一身衣衫,左手仍握着一把短刃,左手上伤痕累累,已然不再流血,却能清晰看到掌中沟壑纵横,皮开肉绽的模样,一时间,那徐仁竟是一颤,有些齿冷。
“她手中的刃?”
“拿不出来,大夫本来想给她上药,可是试了几次,不能夺,她握的太紧了。”那徐仁慌忙道,“那一日,便是女郎背着你,握着短刃,撑着长棍慢慢走来,那时候更恐怖,走一步,便流许多血……那时候大家都被吓到了,一个个延医问药,也忘了请她松开左掌。而她,在叫我观察衙门异常,送行给东家后,也晕了过去。那短刃……大夫说,只怕是她太紧张了,紧张到已经忘了手中还握着它。”
刘彻随着他的叙述,仿佛看到了背着自己,一步步下山,紧张地忘了手中仍握着匕首的陈阿娇,甚至,他还能看到,她是如何艰难的在山间小路一步步行走,因为自己太重,甚至狠狠地摔下去,狼狈不堪……
“不过,女郎其他的伤已经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她的脚踝,大夫也帮忙重新正过了,幸好未曾骨裂。”那徐仁又补充道。
刘彻便看过去,看她那藏在被褥下的脚。他甚至能想到,如今那只脚上裹着多厚的纱布,有多少伤痕……
“几日了?我们是什么时候来的青县?昏睡又昏睡了几日?”他还看着她,声音有些发颤。
“十七日那日早晨我接到了你们,今日已经是二十四日了。”徐仁忙道。
十六日他同那张靖上的山,这样算下来,当时就扭伤了脚的她,为了快点带着他来青县,到底吃了多少苦?不过,已然五日了啊。
刘彻想起边城和长安,便忍不住要站起身,却怎奈有心无力,又是一痛,他无奈,伸手入怀:“我的……”
“您身上的东西,我都让人收拾好了。”徐仁极有眼力见的捧来一个木匣子。
刘彻伸手从中找出一面毫不起眼的令牌来:“你立刻让人去细细探听,若那些大汉是去找青县县令张靖的,便将这个交给领头的人看一看。”
徐仁接过那毫不起眼的令牌,不明所以。却还是应了一声。
刘彻闭上眼:看那日的样子,张靖定是留不下活口的,所以这便排除了那些人是刺客的可能,而这面令牌外人看上去普普通通,大汉军营中的将领却能一眼看破玄机。
他话说的并不清楚,叫人拿令牌去,不过也是图个侥幸罢了。
无论如何,他已然耽误了五日时间,为今之计,只能快速同陈蟜取得联系,沟通有无。然后快速追上大军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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