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夏徐徐答道:“奴婢等人到了棠梨宫后,发觉谨贵嫔的贴身宫女露凝有些不对劲儿。随后在她的屋子里找到了紫红色的长裙、绳索以及炭灰等物。”韵夏说着,指了指大殿中央堆着那些东西。
云千雪一眼便瞧出了是昨晚上看见的紫红色衣裙,她眼波清越的向着谨贵嫔看过去。
谨贵嫔此时又是惊又是怕,吓得瑟瑟发抖,泪流不止,连声向姜子君辩解道:“德妃娘娘明鉴呐!臣妾,臣妾断断没有指使露凝做过装神弄鬼的事儿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谨贵嫔显然已经与顾临怡说过这些话了,如今瞧见德妃过来,自是遇见救命稻草一样,极力的辩解。
“没有?”顾临怡挑高了眉毛,淡淡哂笑打断了谨贵嫔的话,“那露凝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神弄鬼的去吓人呢?她与这些妃嫔有什么冤仇?而且,再有个一年半载的,露凝便要满二十五岁,是可以放出宫了。她明知道这样的事儿是死罪,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
谨贵嫔急促的摇头,“臣妾也不知道啊!臣妾是冤枉的,娘娘!许是别人指使的露凝!是旁人!”
顾临怡冷然一笑,“旁人?如今露凝死无对证,由你怎么说都是。可方才柏贵人与薛贵人也说,你每日故意邀二人来撷芳殿说话。若非你有意而为,薛贵人也不会被露凝装神弄鬼的吓病了。嘉妃冤魂索命一说也不会甚嚣尘上!还有,你院子里的凌霄花为什么再开?”
谨贵嫔哭道:“臣妾不知,臣妾什么都不知啊!”
“那凌霄花分明就是有人精心照养,露凝已经如数都认了下来,谨贵嫔,露凝是你的大宫女。是撷芳殿的管事姑姑,若非是你得力的心腹宫女,如何会成为管事姑姑!可见旁人栽赃冤枉一说,不可信!”顾临怡一面说着,一面好整以暇的看向姜子君。
姜子君心里虽然清楚谨贵嫔多半是被人害了,可顾临怡说的有理有据,凭她再怎么了不得,也似乎是毫无办法,“露凝当真承认了?”
顾临怡未言语,倒是敦肃夫人微微摇头,道:“露凝方才抵死不认,一头碰在柱子上,撞死了。可露凝到底是谨贵嫔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儿,谨贵嫔说浑然未觉,似乎也说不过去。”敦肃夫人颇为怜悯同情的看向谨贵嫔,那眼神很是真切。
云千雪轻缓的开口,“露凝既然没有说是谨贵嫔指使的,就不应该这样轻易草率的治罪于谨贵嫔。”
顾临怡哼笑,“是,露凝没说是谨贵嫔指使的,可她好好的,为何要一头撞死呢!”
姜子君沉沉说道:“自然是有难以明说的秘密,让她不得不这样做!”
顾临怡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挑眉道:“若是旁人陷害,露凝为了保住指使她的那个人,自然可以将罪责都推到谨贵嫔的身上,实在不必伤害自身性命。可如今以死护主,怕是因为没法推到旁人的身上,便要一头撞死,落得个死无对证,那谨贵嫔自然也逃脱罪责了!”
姜子君被顾临怡噎的一时说不出话,便道:“左右如今是死无对证,若是贵妃想要把罪名归在谨贵嫔的头上,那便指出人证物证来,方能让人心服口服。”
顾临怡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之色,脸色微微一沉,旋即又微微一笑,道:“露凝畏罪自裁,谨贵嫔是她的主子,到底脱不开关系。德妃若说她无罪,也要指出人证物证来。”
两边一人一句,僵持不下。敦肃夫人忙含笑,转圜道:“既是这样,倒不如暂且将谨贵嫔押在撷芳殿里,容后再说!”
“不必,”顾临怡端然否道:“送谨贵嫔去宫正司,她自会说出来!”
云千雪清越一笑,幽幽向着顾临怡问道:“贵妃这样急迫的想要除掉谨贵嫔,不惜屈打成招是为了什么?”
自云千雪进门,顾临怡便是瞧也不曾瞧她。两人这些日子里,多半见了面也是视而不见的。云千雪如今这般公然质问,自是冒犯了她。顾临怡眼波一横,尖利的从云千雪的脸上剜过去,道:“元妃百般维护谨贵嫔,不惜冲撞本宫,又是为了什么?”
姜子君生怕云千雪与顾临怡起了冲突,顾临怡一时恼怒发起狠来,云千雪会因此吃亏,忙插言道:“谨贵嫔一事咱们既是僵持不下,倒不如去请太后做主!”
顾临怡一听姜子君这话,自是怒极反笑。从前,她处置六尚与内侍省宫人的时候,姜子君便是拉着她去颐宁宫。她已经吃了一次亏,岂会再由着姜子君去寿康殿,让太后做主偏帮她们。思了一思,倒是顺势退了一步,直接与韵夏道:“让人守住了撷芳殿,一切未有定论之前,不许谨贵嫔踏出棠梨宫半步。撷芳殿里与露凝相近的宫人,一一审问,看看她们可知道什么!”
姜子君也不甘示弱,转头叮嘱黄槐道:“你也跟着瞧瞧,”她语顿,又吩咐王振道:“去查查露凝装神弄鬼的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儿来的。再细细的问问六宫的宫人,可曾见过露凝与别的宫里有什么来往。”顾临怡与姜子君两人各自吩咐了宫人,这一众宫人自然不敢耽搁立时彻查了下去。
待诸人出了棠梨宫,姜子君与云千雪两架肩舆并驾拐进了永巷里,才听云千雪幽幽道:“这鬼影好好的去昭台宫做什么?”
姜子君唇角微扬,“都已经晓得自己做的事儿是杀头的死罪,还带着棠梨宫的腰牌出来。分明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儿与棠梨宫有关!”
两人心中的那层疑影渐渐重合,相视一眼,齐声道:“又与敦肃夫人有关。”
可是这未央宫与关雎宫一齐查下去,却是什么也没查出来。既没查出谨贵嫔有罪,也没查出谨贵嫔无罪。
只是一连多日,后宫中流言漫天四散。
有说谨贵嫔装神弄鬼,是为了借嘉妃的事儿去吓元妃,妄图借此使元妃小产。
又有说谨贵嫔是遭人陷害,有人要害元妃,假借露凝之手装神弄鬼,最后陷害给了谨贵嫔。
这两面都是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一般。最后不得已,还是将这桩争执不下的公案送去了太后面前,请太后裁夺。太后便将罪责全都归在了死去的露凝身上。谨贵嫔因着管教不善,褫夺封号,被罚在棠梨宫中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
如此,持续了月余的嘉妃冤魂作祟一事总算就此了结。
☆、第34章 功亏一篑
初夏明亮灼目的日光自窗边投照进寿康殿,金光如水一般在寿康殿的金砖上流淌。金光耀眼而灼目,映的寿康殿格外透亮,窗明几净。日光悠然的照在花几上摆着的金钗石斛上,黄橙橙的花蕊,相似姜子君发髻上攒着的金簪,鲜艳的色泽,令人望之愉悦。
姜子君与云千雪二人将那宫女名册送去了皇太后的手里。皇太后捧了细看了一番,跟着是半晌的无语,长久的未发一言。
珠帘被穿堂而过的风吹的叮铃作响,殿内静默,只有更漏寂寞的响声将时光晕染的幽静而漫长。
“这些宫女,只剩下浮翠了。”半晌,太后方才缓慢的开口。
姜子君轻轻“嗯”了一声,道:“是,咱们知道的,也只剩下浮翠了。”
太后将那纸笺放在桌子上,阖目靠进软垫中。“真是本事!可真有本事呐!”
云千雪侧眼看着太后,抿了抿唇,才道:“宫里未必只有浮翠一人,曹家也未必只会通过一人送宫女进宫,已经让人查下去……”
太后睁眸,眼波幽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兀自摇头。“只剩下浮翠一人了……”太后的尾音拖得极长,是殷勤深宫的妇人特有的清净质感。苍老中带着冷静,如幽静的深潭,波澜不惊,“不会在寻着其他人了。也不会再让人查出来分毫,这件事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云千雪自是明白太后是什么意思,她们,早已经打草惊蛇了。若是在那时候能将露华拦下,或许一切都能拨云见雾,有个结果。
姜子君瞧着云千雪眉头紧蹙,忙劝她道:“没关系,咱们还有浮翠。”
太后却是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缓慢,“浮翠不会说出什么,或者,浮翠……”太后话至此处,并没有再说下去。
云千雪却是心领神会,她微微抬头,眼中有些迷惘,“太后,便是您也不知道吗?您也查不出来这背后的人吗?”
太后斜倚在软榻上,摇头,目光清淡,“哀家也查不出来,哀家若是能知道那么许多,端敏皇后也不会殉葬。”她说着指了指窗外满园的明媚。从寿康殿的窗边望出去,依稀能瞧见启曌城中殿阁的飞檐斗拱。明黄的琉璃瓦,被阳光铺洒着,金子一样灼目。“旁人都道站得高,看得远。可你看的远却未必看的清楚。你从山上去看山脚下的人,你瞧不见。所以有时,哀家与皇帝只是一个瞎子。因为下面的眼睛,会被蒙蔽。只要有人想要欺上瞒下,你就什么都看不见。曹家能将人送进宫里,这便说明无论是朝堂、州府县衙还是宫中,他们都已经打通了关节。一层包着一层,你若是想要打开,就得耐着性子,一层一层的撕开。”
云千雪与姜子君闻言,皆是默然垂首。她们两个自然懂得太后说的话,那些人在暗处,而她们却在明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