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些人哭得很厉害,之后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不能杀,放开济世伯”,紧接着许多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喊声从最开始的少数人到后来的多数人,再到后来全部人都喊了出来,喊声响亮震耳欲聋,连在场监斩的官员都呆住了。
紧接着也不知道是人群太激动了,还是后面哪里一个细微的动作惊扰了连成一片的人潮,拥挤的人群居然突然便骚动起来,大批人向行刑台上拥挤,后面推前面,前面推再前面,许多人被挤倒,许多人被踩踏,哭喊声不绝,场面一片混乱。前面的人全撞到行刑台上,导致刽子手手足无措,连连后退。围在行刑台周围戒备森严的官兵们本来想阻拦,却因为人潮仿佛浪墙一般打了过来,想阻拦都阻拦不了,有不少官兵连自己也被压倒在人群底下。
行刑差一点就没继续下去。
墨砚当机立断,趁着人群在下面挤得一塌糊涂,哭喊声尖叫声不绝,忘了再喊“不要杀”时,一支生死牌扔下来。刽子手呆了一呆,紧接着立刻执行。
于是正在拥挤叫喊的人群在愣了一息之后,于鲜血四溅中大声尖叫起来,而后哭喊声不绝于耳。也不知道是谁带头跪下来,紧接着本来还处在混乱与恐慌中的人群竟如退了潮的潮水一般,一片一片呼啦啦全跪下来,一时间整个菜市口只闻哭泣声,从小声啜泣直到放声痛哭,连轻声说话都没有。
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似要覆盖净化了地上的鲜血一般努力地飘洒,浓密的乌云比起刚刚越加浓厚,头顶暗无天日,地面哀恸不绝,那场面惨不忍睹,那哭声凄不忍闻。
据说这一天整座帝都各行各业全部停工,因为所有人都去菜市口了。据说这一天整座帝都交通瘫痪,因为前来围观的人群绵延了几公里,以菜市口为中心,整座帝都的所有交通干道全部被堵塞了。
据说秦无忧不顾公孙霖反对也去了,在行刑的一刻当场哭晕过去,之后缠绵病榻半年之久。
百姓们的态度让下了斩立决旨意的景凛勃然大怒,又狠戾地下了一道圣旨,全城不许吊唁哀悼,胆敢吊唁的人即为不辩是非,通敌叛国,同情叛党的同伙,一旦被抓住立刻斩首示众。
全城哗然,紧接着全城皆因为对此道圣旨的胆战心惊而渐渐噤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算了,先是花街十二楼以姑娘们身体不适为由闭门歇业三个月,紧接着全城半数医馆莫名其妙地闭店七天,又有酒楼茶肆相继关门一天也不说明理由,各大绸缎庄七天之内亦都把色彩鲜亮的布料从显眼的展柜上放置到了角落里。
明明没有人哀悼,整座城池却仿佛沉浸在灰暗的忧伤沉重里无法自拔。
因为最开始举办喜事的人家娶亲的路上收获的不是祝福与羡慕,而是厌恶与白眼,在这样的气氛下办一生一次的喜事实在太怪异,于是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帝都竟然一件喜事都没办过,简直比先皇驾崩太后薨逝被迫守丧时还要清静。
这样的清静从帝都开始向全国各地蔓延,所到之处凡受过百仁堂恩惠的人以及曾经被治愈过的重病者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吊唁,却都以自己的方式哀悼这个曾经给予过自己帮助的人。
当阿依听到这些消息时,坐在竹林里的石桌前,一张脸比从天而降的雪还要苍白,眸光呆滞,脊背紧绷,久久说不出话来。风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似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样子,顿了顿,悄无声息地退走。
一双漆黑无光的眸子干涩肿胀,好似快要裂开了一般火辣辣地疼着,今天很冷,但阿依却不觉得冷,因为她觉得自己早就已经冷透了。疲惫感阵阵袭来,让她混沌凌乱。迷蒙不清,她缓缓俯下身,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石桌上,呆呆地望着石桌桌面上天然的粗糙纹理。
盐粒一般咸苦涩然的雪珠从天上无休无止地飘降下来,洒在她的身上,血液凝固了,整个人凝固了,天地间的所有都凝固了。
……
帝都城外的雁来山,峰峦起伏的高山由远及近,一重一叠,披着素玉般的白雪,倚在天的怀抱中。
山间的小路上,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枯萎沧凉的树林里。马车旁,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立着,一人紫衣如华,瑰姿秀逸,一人青衫似兰,温煦儒雅,于荒无人烟的山林中,为单调乏味的冬季增添了一抹亮色。
“为什么要救我?”秦泊南虚弱地嗽了两声,笑问。
一件莲青色风毛净面羽缎鹤氅下已经瘦骨嶙峋,即使死里逃生,整整一个月的大刑,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看起来文雅纤弱,亏他能熬得过来。高领对襟下不用去看都知道,衣衫下的肌肤必是没有一处完好,还有那双藏在衣袖里已经见了骨的双手。
墨砚从他脸上移开目光,冷冷地道:“这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不想看她那副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趁围观的百姓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担心暴民会不会冲上台而被吸引了目光之际,先前动了手脚的行刑台派上了用场,用了这一招李代桃僵,他也承担了巨大的风险。
不过那一日的骚乱比他预料的效果还要好,只怕不仅是他动了手脚,这些日子让流言蜚语横行的幕后之人也动了手脚。
“倒是你,明明有毒丸,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上断头台?”
“是啊,为什么呢?”秦泊南轻浅一笑,微怅然地低声叹道,仿佛心里存着什么,然而当墨砚望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四百八一章 终是逃不过去的劫
墨砚看了他一会儿,秦泊南却在轻轻地咳嗽,一直咳个不停,身体极为虚弱的样子。
那一天在从法场秘密被转移之后,墨砚又把他送回了刑部一座没有废弃但几乎已经不再使用的死牢里,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悄悄地把他送出城。他的身体比从法场下来的时候还要差,亏墨砚这几天还好茶好饭地给他养着,以为养一阵他就能恢复一些了。
“你需要看大夫吗?”他皱了皱眉,问。
“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碍事,你不能担心。”秦泊南温煦地笑答。
“我才没有担心你!”墨砚没好气地说,顿了顿,俊美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我已经交代好了,先派人送你安全过境前往越夏国,在越夏国呆个两年等这边平息下来,那之后你想做什么随你,但是有一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顿了顿,他觉得自己最后一句很容易会被钻空子,于是咬着牙不甘心地道了句,“就是不许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意思!”
秦泊南眸光微黯,顿了顿,轻浅一笑:
“你多心了,我不会,比起我,她跟着你会更好。不过你就这样放了我可以吗,若是过后皇上追查出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现在皇上已经被你的死在民间造成的动荡扰得焦头烂额,又要全力集中在青莲教的事上。当时的那个场面还真可怕,整个帝都城竟然因为你要被行刑全部瘫痪了,只有到你死的时候才真正让人意识到你的可怕。你是没事了,未来十年我却要被骂惨了。你最好别再回帝都来,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你。”他漠然说完,转身,解开拴在树干上的玉狮。头也不回地走了。
秦泊南望着他的背影,黯了片刻,之后又莞尔一笑。
墨砚翻身上马。才要离开,就在这时,却听阿勋突然发出一声恐慌地惊呼:
“二爷!二爷!”
墨砚微怔,回过头去,惊见秦泊南竟然双眸紧闭晕倒在地,一张瘦削憔悴的脸居然比氤氲缭绕的白雪还要苍白惨淡。他呆了一呆。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那响亮的声音仿佛一直传到了他的耳畔!
……
风景秀丽的山庄已经被鹅毛大雪染上了一片素白。
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大夫坐着一顶四面完全封闭了的小轿被抬进一座优雅精巧的院落,于正房门前停下。小厮掀开轿帘。老大夫颤巍巍地出来,本想扫一眼院中的景致,却因为在院子里看到了许多缁衣皂靴配着长剑的侍卫,心中惊怕,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一个娃娃脸青年和气地迎上前来请他进去,老大夫跟着他进入房里,来到里间卧室。
一张掩着素色幔帐的大床前已经摆了绣墩。老大夫坐下来,手指搭在已经从幔帐里伸出来层层包裹着绷带泛着青灰色的手上,细细地诊了一回,皱了皱眉,又诊了片刻,斗胆请凤一将帐内人的另一只手请出来。
凤一无法。折腾了一会儿又拉出另外一只手来。
老大夫复又坐下。屏息诊了一回脉,方起身走到外间。他不明白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一个男人为什么要下幔帐。战战兢兢地对凤一拱了拱手,斟酌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
“床上那位爷的病况依在下看有些不好,脉象浮小微弱,高热不止,四肢末梢厥冷,身子里的脏腑似有逐渐运作无力的迹象。若在下诊的没有错,床上的那位爷之前还曾受过极严重的外伤,也许现在的病症与外伤有关。但若是寻常的外伤按常理不会变成这样,所以在下也不确定两者到底有没有关系。在下学艺不精,是真不知道那位爷的症候是什么,若是一定要在下开药,在下也可以开,可那位爷的情况不太妙,在下的建议还是请公子另觅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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