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岁大的孩子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姨姨,这是什么。”
“篮子。”顾九淡淡地解释道,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显然女孩对顾九的简短解释并没有多在意,她没有见过用坚韧的草茎编织出来的东西,只是眨巴着大眼看着,一旁四五岁的哥哥在自顾自的玩着,似乎是一个阿林哥从城镇里带回来的可以伸缩的假匕首。
阿娣嫂夫妇还没回来,外出一个多月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两个孩子便扔在顾九这里。
顾九不爱说话,白日里将将进村的时候还有很多人来搭理,可是见她不说话,问什么只是“嗯”便没有自讨没趣的再靠近了。
这一路,历经生死顾九,已习惯了沉默。
她讨厌语言,讨厌文字,人心,不是语言能说出的,说出来,一切都变了味道。
她游离的目望了一眼,夏日北方的星空。
于顾九,这一世她亦认清了一个事实:拥有美貌与才干,便要拥有能保护自己的能力,否则美貌与才干只能成为不堪重负的负担罢了。
永远,不要再成为常人眼里的特别……
敛起光芒,她只是边陲之地上的一个普通女子。
她收回游离的目光,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腿上,瘸了,不是不好,一个有缺陷的残体,便也不会引起那么多的无谓的争执。
美貌且气质脱尘的阿九,至死得不到爱人的垂青;精明的九儿,步步算计却终失所爱;一个残缺的小九,更不可能得到爱了吧……
强大,果真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必须经历的……
她撑起身子,托着腿,将火堆里再添了一把火。
三岁的小丫头,偷偷地瞄了顾九一眼,颤颤地伸出手去拿顾九编织的草篮子,她扯了扯惊讶的发现还很坚韧,似乎装鸡蛋都不成问题。
顾九勾唇,似笑非笑,她只是看自己家里什么都没有,闲不住,想动手做些东西。
等过几个月,能走路的时候她便再上镇上赚钱去。
重抄旧业了啊,不知是卖混沌,还是再做点别的,总之饿不死她,她想活着,活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草原的日出很美,草原的成群的羊群奔逐的景象她还没有见过……
听人说从天山来的女子各个貌美,甚至从极北之地来的男人,还有一头银发的,美的宛若神祗……生命,还有诸多的期待,为何,不好好活着……
卑微的活着也罢,只要活着就好,即使她从不曾惊才艳艳过……
伤心的中原之地,那里的人们,婚嫁论的是门楣,入仕看的是出生,结交看的是钱财。她没有,终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让众人倾羡的出生,没有带着荣誉而生,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萧槿?几个郎凌霄?
她微微勾唇,手中依旧不停的编织着,不由的轻叹一句:命,还真是贱呢……
就如手中的蒲苇一般,明明是最低贱的,任人践踏着,却这么坚韧……
她将手中编织好的篮子有放在一旁,小女孩一个一个替她数着,笑着朝她道:“姨姨,十个啦。”
看了一眼她冷凌的脸,小女孩又低下头去,继续扒拉着兜兜里,母亲给她从南方捎来的石子。
阿林哥回来的时候抬了一头野猪,原来是他挖的陷阱里,不知是何时掉进了一头野猪,看野猪不过是近几天的事情。
这里人很节约,只要不是死的时间太长的野兽,都会留着吃。
顾九也分了一杯羹,她得了一大条的猪蹄子,是后蹄。
顾九毕竟是行动不便的,次日顾九便将猪蹄上的肥肉弄下来炸了猪油。
野猪的肥肉不多,因此能得到猪肚子的人不多,这里还是缺油的……
弄了半天顾九也只炸了一小碗,装进油罐子里,算了算自己能吃几日。
顾九终是没有等到一百天腿好就开始赚钱了。算了下加上路上行走的半月,她一共也才休息了一个月,只是一个月,从悬崖上摔下来,她便开始“谋生”了。
日子过的很艰苦,她不想让周围的人笑话,懒惰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到尊重,即使阿林哥一家对她照顾有加,她也看得出来,她在这村子里是个累赘。
一个月,她的腿压根就没好,她就开始赚钱了。
编了半个月的草篮子一个没留,八十来个,全卖了,换了区区十几个铜板。
草篮子每天依旧在编,她想着亲自去镇南买些面粉,因为镇南的面粉最便宜,她要在这里生活,就要挣钱,恩情,必须给还,这是顾九铭记的,她从不欠人情。
这样宁静又繁忙的日子,让她渐渐淡忘一些事情,一些她不愿意再去回忆的事情。
可是,人生明明经历了,又该已怎样的姿态去忘记?
谁都没有错,不过是命运弄人……
在璃王查出当年顾氏遭姚氏与几个江南商家联手陷害的时候,顾九已能瘸着腿赶路了。
璃王正准备着手刑部,给姚家定制罪名的时候,来了几道奏折,请求惩治姚家当家人,留姚氏子女。
夜帝只是挥挥手,示意这事交与璃王处理。
卿泓低垂着头,他深知夜帝之意,夜帝并不想留的,罪臣女能去哪里呢?
桃阁?
姚家女可以送往桃阁,姚家的嫡子如何,那逃了的姚氏庶出子女,他便不追究了吗?
姚氏夫妇的问斩期定在秋后,姚家女得圣上怜悯,入桃阁。姚家一岁大的幼子被来自洛营的人持洛战枫亲笔书领走,一岁大的孩子终是好教育一些的。
置于姚家的其他奴仆,获圣上怜悯男的充军,女的送往军营或者官妓坊。
姚思珩的人在长安一直逗留至八月,托无数人寻问,从桃阁至军营都问过,耗了不少钱财,都没有问到红绫的下落。
姚思珩等不下去了决定混进军营看看,或许能遇上以前姚府的丫鬟,再问问红绫情况。
叶营里来了一批女子,被送往了叶营最脏乱的营帐。
军营里大多是没碰过女子的从军男子,有的已过中年,有的将将入营。
这些女子方一送进来,就战上了,大部分来是姚家奴。
她们是给从军的男人的慰劳品,不得当人,虽然都已是残花败柳。
没碰过女子的军中人,大多残暴,有些军中妇是在玩弄中一命呜呼的,有些人则是染上重病,等待着她们的便是一张草席将尸身一卷,扔往乱葬岗。
姚思珩找到了营帐,也遇见了他想要找的人,虽然见到红袖的时候她是一命呜呼的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却依旧没有忍住他心中的欣喜,他寻的太久了,已经一个月了,他没有见到姚府的人,如今遇上了,能不欣喜吗?
他手中的匕首抵着红袖的脖子道:“别出声。”
红袖苦笑,她这样生不如死,还倒不如死了痛快,她没有想到这个庶出少爷会出现在这里,当他说出下一句话后,她便知道了他的来意。
“看见红绫没有?”
红袖忽地想大笑出声,为什么,这个世上最苦命的是她,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么多。
她不敢像红绡那样,在被押往军营的时候投河自尽,望着红绡打捞上来的尸体,她突然觉得死亡太可怕了些,于是因她的弱懦,她苟延残喘的活在这里,生不如死。
女人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似乎是在笑:“如果她将将被十几个男人玩弄了,你还会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受到肩膀上一阵刺痛,那男人快捏碎了她的肩膀。
怎么样,生气了?
男人谁不在乎女人的贞洁,男人,就是这么狭隘,说是爱,却不愿意为自己心爱的人舍弃,哪怕她的初次是被迫的,从古至今的女人都那么可悲的活着,直到死去,白头到老的童话,太少了不是么……
红袖正得意的笑的时候,却听到姚思珩再吼一声:“她在哪里?!”
不心痛是假,他更心痛的是红绫,不是他,替别人养孩子也许是孙子,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被人玩弄了,选择默默的弱懦的伤心一辈子,才是孙子……
无论怎样,无论他的绫儿变成怎样,他都要带走她。
爱情,本来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总有一方付出的要多一些,多的那部分,留着来世,你来偿还我……
红袖不解的凝着黑暗中这男子发狂的脸。
光影如此微弱,她却能为他此刻的神情震撼。
世间原是有真情的,只是她不曾体会过罢了,若是可以,来世她想做一个被人爱的人。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发狂的男子突然镇定下来,他凝着女子,心颤颤地,生怕她反悔,立马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是要我带你出去吗?”
红袖摇摇头,微微勾起唇,溢出一抹笑,那笑极美极媚:“送我上路,明日他们会将我扔到乱葬岗,找一片绿野将我葬了……”
姚思珩呆了片刻,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继续道:“进牢后,那日来了一个男子,听着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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