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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折花上青云 (覆酒)


  连央目光诧异中带着赞赏,手中的白子在棋盘上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放回棋罐里,坦然笑道:“琳琅好棋艺,这一局我认输了。再来一局?”
  琳琅摇头,笑得意味不明:“我每次与人对弈,只下一局。”
  “那是为何?”
  “一局败,我不会再给人败我第二局的机会,一局胜,我也不会再给人翻盘的机会。”琳琅望着连央似乎意有所指,不过她语气婉转温柔,让人无心往更深处去想。顿了顿她笑着接下去:“所以侯爷想翻盘怕是没机会了。”
  连央眯起眼来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她带笑的五官,最后重新执子落在棋盘上,沉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这盘棋下完,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庭外一阵脚步声,姬坞被带了过来,这么冷的天气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和一件中衣,玄色粗葛布被洗得发白,脸上不知是怎么弄的,沾了许多灰尘,让人看不清他寒凉清艳的绝代风华。
  他站在朦胧的日光下,并没有跪拜,双眼直直地望着五丈开外端坐于堂上的长发女子琳琅,她的头发非常长,直直地垂在身后,风一吹就悠悠地飘扬起来。一闭眼那长发缭绕的模样,就好像变成了春日里嫩黄色袅袅而动的章台细柳枝。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依依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连央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也不坚持让他跪下,只是凑过去问道:“琳琅,昨日我见有奴婢在巾帕之上绣字,分外好看,今天我们就以他的皮肤为帕,绣几个字如何?”
  琳琅落子,垂眉笑得格外灿烂,眸光亮得让人看来有些刺眼,似乎这还是她醒来之后第一次如此高兴。她点头赞同道:“好啊,侯爷您说绣在哪儿?”
  “绣在胸膛?后背?琳琅想绣在哪儿?”
  她啪的落下一子,表面听来柔和婉转,却隐隐带着几分咬牙的意味:“我想,绣在他脸上吧?”
  
  第62章 千丈峰大战前
  
  庭外姬坞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眸光黯淡了几分,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再怎么装,也是绝不可能让人在他脸上刻字的,为什么非要逼他呢?
  郡主啊郡主,你到底,想要本宫怎么办?
  连央听到这句话也很惊讶,绣在他脸上?他不是重仪太子吗?难道琳琅真的失忆了……看这几天来的行为倒真的挺像,但是不知为何,连央总觉得是不能太相信的。连央沉默了一刹那,随即含笑点头:“好,琳琅说绣在脸上就绣在脸上,反正也是给你出气。”
  话音落下,站在姬坞两旁的小厮立刻牢牢将他的胳膊擒住,以防稍后绣字时太过疼痛他会挣扎。那手拿针包的下人取出长针在点燃的烛火上淬了一遍,一切准备就绪,就等连央吩咐绣什么字了。
  而躲在暗处的剥皮全身已经绷成一道弓,只要那下人敢下手,他便立刻一剑杀之,然后救起殿下冲出千丈峰。
  只不过这千丈峰上机关太多,要逃出去比较麻烦就是了。
  千钧一发的时刻。
  琳琅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来品了一口,瞥了姬坞一眼,悠悠地道:“算了,绣在脸上要是生疮溃烂了那也怪吓人的,还是绣在胸口吧。”
  呼——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连央点头,执起棋子思考良久才又下了一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要绣什么呢?琳琅,背一首你比较喜爱的诗吧。”
  琳琅偏头,目光与庭外表情疏淡却略含无奈笑意的姬坞交织了一瞬,随即转了回来凝视面前的棋盘。这个人,要被折磨了还能对她笑得出来,难道就不怕她故意背一首《长恨歌》?想了想她开口道:“努力爱春华……”
  下人捏针而上,拉开他的衣带,豁然面对他满身的伤痕那下人也愣了愣,倒抽一口凉气。明明胸口还有沟壑纵横的伤疤,却又要再次将刚刚愈合的血肉挑开,光是想想就已经不堪忍受了。
  下人第一针刺了上去,手都在发抖,然而手越抖,姬坞所要承受的痛感就越强烈。
  莹白光泽的肌肤上,被挑破的疤痕开始缓缓淌血。
  琳琅再没有回头去看一眼,一边落子一边笑容满面,声音清越如子规夜啼:“莫忘欢乐时……”
  “欢乐时”三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连央败象已现,却犹作困兽之斗,尽管每一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步步后退。
  他皱着眉纵观全局,却不知还有哪里可以落子,力挽狂澜。在想的时候,他也不忘体贴地递过一片山楂糕,亲手喂到琳琅嘴里。琳琅一边娇羞地笑,一边继续念诗:“生当复来归……唔,侯爷你真好。”
  姬坞闭了闭眼,不想再看,但他偏偏又必须站在这里,哪儿也不能去。
  那下人此时已经不再手抖,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也许是已经麻木了,总之下针如有神,字迹越刺越好看,每一划都能刚好跟伤疤相接——这样就能以最少的针眼挑动最大的痛觉。尤其是看到那粉嫩的新肉刚刚长出来,然后又被一针一针地划开,殷红的血液顿时沁出来像一条直线一样滑下去,下人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连央终于落下他思虑良久的一子,似乎能够绝地反击,却不料琳琅莞尔一笑,胸有成足地一手定乾坤,大龙顿夭,入目全是黑子的天下,白子满盘皆输。
  她笑着念完最后一句:“死当长相思。侯爷,你输了。”
  连央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含笑拂乱棋盘,不禁称赞琳琅的棋艺,同时又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庭外,此时那男子已经痛得跌坐在地上,胸口四句诗全部完成,最开头的那一两个字已经停止了淌血,可见这一盘棋下了多久。
  他略一沉吟便笑问道:“苏武的《留别妻》?怎么不念全首,只背最后四句?”
  “我只觉得这四句言之有物。”
  琳琅答得很正经,也很诚恳,显然这是真话。的确是言之有物的,不过就看那人听不听得懂了……
  庭外绣完字的那名下人刚要请示是否可以退下了,不料姬坞却突然开了口,双眼定定地望着她,低哑地道:“琳琅,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琳琅双手拢在袖中,温柔地询问了连央的意思后才起身走向庭外,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重锦,堆叠的裙摆大幅飘洒开去,整个下摆绣满折枝缠绕的红梅,一路向上越开越少,直至腰间仅剩下一枝独秀。身后长长的裙裾拖过雕栏玉砌飞凤翔鸾的殿石,她微扬着光洁小巧的下巴,以一种高贵傲然的姿态,步步生花而来。
  琳琅停在他面前,垂下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地问:“时至今日,你还想说什么?”
  姬坞抬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眸光悲切而怀念地说道:“我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中你还和以前一样,那么爱饮酒,却又总是将偷来的酒洒得一路都是。娘发现了也总是以为是运酒的下人不小心,所以从来没有怪过你。直到后来,娘失手打翻了烛台……即便如此,看到你那么温柔的笑容,我还是觉得这是个美梦,差点醒不过来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恍然,哦——原来这两人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去啊,原来琳琅姑娘的母亲是因为她总是弄洒酒然后引起了火灾烧死的。这么惨的回忆,要换了自己,自己也情愿忘记啊,怪不得怪不得。
  连央皱眉,似乎在沉思什么。
  只有琳琅深深地凝视姬坞,这人在说什么呢,她从来不爱饮酒啊,你娘才失手打翻烛台呢……
  “那你是怎么醒来的?”
  姬坞摇摇欲坠,只是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怅然惨笑地回答:“有人进来推我,说你等不及要出气了。”
  物是人非,梦中人还在青梅竹马温柔浅笑,梦醒后却已是咬牙切齿的厌弃和报复。
  多么沧桑,多么凄苦,多么悲痛凉薄。四周伺候着的下人们一时间不免同情起这两人的遭遇来,还有好心眼的天真女婢已经双眼泛红,闪着晶莹的泪花。
  琳琅心底呵呵地耻笑太子殿下真是装什么像什么啊,面上却一脸沉痛冷漠,笼在袖中的左手伸出来,缓慢却坚决地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不必多说,因为你不论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侯爷的。”
  姬坞听完这句话,如遭重击,眼中神采顿时涣散,双手握拳浑身一抖就晕了过去。
  琳琅姑娘将手重新拢回袖中,看也不再多看一眼,与已经走出来的连央携手离开,姬坞也很快被人抬回了下人房。
  “唉,真是可怜……”
  “是啊,不过琳琅姑娘都是有可能做侯爷侧妃的人了,怎么可能再跟他……”
  抬他回来的两名小厮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替他小心地盖上棉被转身走了出去。
  原本昏迷的可怜男子姬坞在这一刻睁开眼来,摊开自己的手掌,里面有一个小纸团,是琳琅姑娘在掰开他手的时候塞给他的。
  纸团上写的很简单:书房玄机古书里。
  看来诚意候与帝京军机大臣通信的方式跟书房里的古书有关?姬坞唇角淡淡地笑起来,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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