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脸色一松,掩嘴笑:“那倒是,三爷最受您的哄,便是天大的事儿只怕也能给您哄没了。”
王府外,趁着星夜,夏侯世廷已上了锦鞍,与施遥安并行,朝皇城踱去。
“三爷今儿都回了,怎么不歇在府上一晚,宫里这两天事务都差不多了,也没必要这么赶了。娘娘也没留留三爷吗。”施遥安拉着缰绳,道。
夏侯世廷回头望了一眼王府,没做声,脸色却阴了下去,跟此刻的天幕差不多,腕力一拉,奔在官道上的马蹄也跟着急促起来。
“蕊枝回来了?”半晌,声音仿似从层叠乌云中的寒气袭出。
施遥安应声:“是,白日叫人传信,说是已经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泺县,最迟明天早上就能回府了。”
“叫她暂时不要回府,进城门后,直接去皇城外面。”他吩咐,“——盯着她。”说罢,一扬马鞭,喝一声,驭马而行。
——
翌日一早,云菀沁起身,先去进宝街在春满楼采买了几样西域小物事,吃的有羊乳糖葡萄干,玩的有西洋万花筒,其余拉拉杂杂一大堆,都是投长乐公主的喜好。
到了结账,万掌柜见是她了,哪里能要她的银子,只说若被东翁知道会责骂自己的,推来推去就是死活不收。
云菀沁也无奈,只得道了几声谢,拿了包好的东西,领着初夏走了。
待丽人携着婢子离开,春满楼的小工忍不住上前:“掌柜的,咱们这铺子是开门做生意的,随便拿……这能行吗?”
“这铺子,你就当是她的吧。若没她,这铺子,咱们东家也不得开。”万掌柜不屑看小工一眼,到底是年纪小,没眼力劲儿啊。
奉天门,吟雀奉了主子的命,早就在角门外等着秦王妃,见她来了,迎过去,将云菀沁和抱着礼物的初夏领了进去,朝寿仙殿走去。
刚一进宫走了几步,云菀沁一门心思就放在了蒋胤那边,随口:“不知道昨天凤藻宫的法事做得怎么样?”
吟雀回应道:“嗯,入夜前就做好了,国舅爷料理完了,汇报了姚公公,便走了。”话音一落,只见身边人脚步一刹:“走了?”
“是啊,离宫了。”吟雀见她面色惊讶,一愣。
怎么会提早走了?云菀沁手心发冷,却尽量让语气平静:“几时出宫的?是国舅自己要求出宫的?”
吟雀有些奇怪她的反应:“昨晚戌时二刻左右就走了,听说好像是皇上的意思吧,说法事都完结了,感念国舅吊唁皇后的心意,叫秦王特赐仪仗轿辇,护国舅尽快去天寿山拜祭。国舅听了,便接旨应下来,连夜被送出了宫。”
蒋胤是被宁熙帝安排星夜离宫的……究竟是故意,还是碰巧?云菀沁步子滞忪。
“王妃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听说国舅得在宫里歇一夜,今天才走,没想到这么快。”
吟雀哦了一声,没多问了。
云菀沁心中十分失望,打起精神去了寿仙殿。
夏侯婷平时最爱睡懒觉的,今天见她要来,天色一亮就主动爬起来,早等了她多时,一见她来便把她拉到内殿,等拆开一个个小礼物,更是眼睛放光,高兴坏了。
云菀沁今天的正事没办成,只能先陪了夏侯婷一上午,快到晌午,才告辞出宫。
夏侯婷见她这么快就要走,万分不舍,难得来有个玩伴儿陪自己,还带给自己这么多新鲜东西,偏偏也留不住,只能放她走,却非要亲自送她出宫门,一边送,一边碎碎念着问什么时候再来寿仙殿。
一直到出了奉天角门,云菀沁耳边总算清净了,正要跟公主作别,却听夏侯婷回头张望了一下,拉住她道:“三皇嫂,你稍等。”
此时,一名面孔熟悉的公公已经疾步赶到,朝云菀沁鞠了身子:“王妃。”
是年公公。
她望向夏侯婷,夏侯婷吐吐舌:“是太子哥哥吩咐的,叫你离宫之前跟他那边说一声,怪不得我。”
年公公细声道:“王妃莫怪公主,也莫怪太子唐突,实在是有正经事要转告给王妃。”说罢,左右一看,见守门侍卫没多注意,悄悄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函,走近几步,暗中往云菀沁的手心里一塞。
云菀沁心中一动,顺手接过信函,避开守卫,匆匆一扫,上面的字迹异常熟悉,竟是表哥的,拆开信函,果真是他的信,足足五六章,粗粗一看,是一封家书,全是他汇报自己一路的情况,叫父亲别担心。
表哥在流放途中,怎么能轻易写家书,还能传回京城?
年公公低道:“这是太子让押送官员准许许少写的平安函,再让人快马捎回京。昨儿见王妃心情低落,太子爷也不好过,正好,这平安函今早到了,这不,赶紧叫奴才带过来给王妃看看,如此,王妃和许老爷也能心安,一如许少就在身边。”
自从表哥流放,舅舅一蹶不振,心情大受打击,早也担心,晚也担心,茶不思饭不想,有了这平安函,得知表哥的情况,舅舅心情一定会安慰多了。
云菀沁将信函收进袖内,道:“多谢太子,多谢年公公。”
奉天角门不远处,停着一辆看起来风尘仆仆,奔波了许久的马车,此刻,窗帘一动,落了下来,罩住厢内苗条的身影。
前头的车夫只听后面传来女子冷稳的声音:“回王府。”
**
一路上,云菀沁想着就这么跟蒋胤错过了,心情不佳,到了北城的王府,下车进宅,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若宁熙帝知道自己跟蒋胤见过面,故意将蒋胤提前送走,避免自己和他见面,那分明就是心里有鬼,确实有事不想让自己知道。
云菀沁一边想着,一边朝主院走去,却听高长史从前面走来,禀道:“娘娘,三爷在花厅那边。”
今天倒是奇了,这才正午刚过就回来了。云菀沁心里有点儿发虚:“三爷知道我出去了?”
这能不知道吗?高长史点点头。
云菀沁嗯了一声:“我过去。”
跨进院子,她让初夏留在廊下,踏进花厅,只见厅内没一个下人,十分安静,他独自坐在上首,手边搁着盏清茶,在宫里忙了半宿的眼圈下浮着淡淡浅浅的青影,似是有些倦意。
她过去福了一下,道:“三爷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座上男子目光投过来,语气微凉:“不是本王回得早,是王妃回得太晚了。”
这个臭脸要是还不看出来,就白活了,云菀沁也没想多瞒了,坦白从宽总能消消他火,老实道:“我今天去宫里了,昨天跟长乐公主约好今天聚一聚,可一回来,听三爷说不想我跟她来往,所以就没敢你说。”又趁厅里没人,拉了拉他袖子:“你不会生气的,哦?”
惯会的忽悠人手段,此刻却对他起不了作用,袖子一扯,从她纤嫩指缝间滑出来,他望着她:“只是跟长乐见面了?”
她点点头。
夏侯世廷道:“蕊枝,进来。”
蕊枝回京了?算起来,海南郡虽山长水远,几个月了,也是差不多时候该回了。
这丫头,回京不提前报给王府,却直接报给他,果真还是那脾气,只拿三爷一个人当主子。
云菀沁看着多时不见的蕊枝进了花厅,朝三爷弯腰行了礼,一张脸蛋跟以前一样,倔色十足,此刻还多了几分冷清,只见她行完礼,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嘴角泛起些审视:“王妃今日进宫,不仅仅只见过长乐公主,跟太子也见过面。”
云菀沁微微错愕,却又不禁轻笑,难怪怎么把下人都打发下去,花厅只他一个人,原来是打算审自己?还是秘审。
她望向蕊枝,也没先忙着辩解,身子一转,坐到上首一张花鸟喜临门的大圈椅内,双臂一开,扶在两边,玉背挺直。
蕊枝见她并没慌乱,反倒摆出十足的主人模样对着自己,似乎压根就不屑于跟自己这个奴婢解释,一时,蕊枝面上冷意更显深重,忍耐着脾气,道:“奴婢破晓时分就进了城,在皇城进出门不远处盯了许久,奴婢亲眼看到王妃与长乐公主出来时,后面跟着东宫的年公公,两人还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一看就是奉主子的命,给王妃送行。奴婢还瞧见年公公暗中递了信函给王妃,偷偷摸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虽不明说,却明摆着,是太子与云菀沁之间的私下信函。
初夏在花厅的廊下已经听到大半,此刻急切,也顾不得规矩,进来两步,轻嗤:“蕊枝,你是跑了几个月还没嫌累着,一回府又来生事儿?娘娘根本没见太子,年公公是后来赶出门的,东宫的人来了,难道咱们娘娘还能将他打回去不成?你不要胡乱污蔑,还有那信函也是——”
“奴婢哪里敢污蔑王妃,也是看到什么说什么,”蕊枝毫无退让,又补了一句,“免得三爷受了欺骗。”
怕三爷受欺骗?这丫头还真将自己当成了她跟三爷之间的第三者了。
云菀沁手滑进袖子,掏出信函,啪一声直掷她头脸:“那你就读读这信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暴戾
蕊枝虽是个奴婢,可自从跟了秦王,吃穿用度,读书习武,享受的待遇比寻常门户的小姐还要高,府上无论上下,哪个不尊称她一声蕊枝姑娘,什么时候受过被人用东西砸脸的耻辱?一时脸涨红,气得浑身发颤,望向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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