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兰昭训和云菀沁都从襁褓处抬起了头。
半会儿,兰昭训才小心翼翼问道:“秦王知道了王妃认孝儿做义子的事情吗?”
这事儿虽然没正大光明办,但宫里还是有几个贵人知道的,云菀沁觉得三爷应该听说过。
可他一直没提起,她想着,他这人本就不大关心杂七杂八的事,加上最近忙得脚不沾地,估计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她也没多问。
与此同时,夏侯婷见时候不早,丢了个眼色给兰昭训。
兰昭训回头望了一眼颂元殿,抱回了孝儿,笑道:“王妃,太子在里头歇着,请随妾身进去吧。”
云菀沁嗯了一声,又提醒夏侯婷:“那我明天早上再进宫,去寿仙殿。”
夏侯婷点头:“明天上午卯时前,我就叫吟雀去奉天角门接你。”云菀沁与夏侯婷约好了,跟着兰昭训一块儿进了颂元殿。
夏侯婷一身轻快,神清气爽领着吟雀,离了东宫。
主仆二人刚一走,距离颂元殿不远处的一处宫殿长廊下,蒋妤坐在美人靠上,收回目光,轻嗤一声,轻摇绸面团扇:“这个长乐,闲出鸟来了?拉皮条的事儿做得不亦乐乎。这么喜欢管事儿,何不请旨叫皇上早日将她嫁出去,去公主府去管个够!”
这话虽似市井言语,粗俗得很,旁边婢子却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又道:“太子爷与景王关系好,长乐公主与景王一母同胞,自然也随着亲哥哥,处处听从太子的吩咐,不过这事儿却着实不地道,婚前还好,婚后还将嫂子引荐给小叔子私下见面,成何体统?这个长乐公主,实在太不懂人情世故了,简直是被贤妃宠坏了。”
“光长乐一个人屁颠儿也没用,还是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那云氏还又来了,我就说她始终跟太子水洗不清,便是攀了秦王府,还是不忘跟太子断了关系。”蒋妤手腕一重,团扇也跟着晃动幅度大了,语气恼怒,“还叫那个低贱的兰氏抱着孝儿当幌子,给两人打马虎眼儿?便是说出去,也是有理由的!我就说认个干儿子,没那么单纯吧!呸!一群贱人!”说罢,死死盯住颂元殿的紧闭大门,仿佛一双目能够透视进去,已经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静情景。
婢子见主子生气,安抚:“这也是太子的意思,没办法。良娣也别多说了,免得叫太子听见了不喜欢。”
蒋妤频摇团扇,方才驱去了一丝心火,目光一挪,蓦然停定:“那是谁啊。”
婢子随着良娣的眼色望过去,只见一名青袍乌帽的宫人站在颂元殿大门不远处,正临着微微敞开的窗,手里端着托盘,看起来只是在东宫内送茶水,人却偷偷朝窗户里面张望。
“是在东宫偏门打杂的一名公公。”婢子回答。
“将他叫过来。”
婢子遵了吩咐,将人叫过来。
那名公公听闻风声,得知兰昭训将秦王妃领进了颂元殿,匆匆过来,正盯着窗内的动静,被良娣身边的婢女从背后一喊,魂都飞了,差点没摔了手上盘子,到了良娣这边,还在发抖。
蒋妤一看他双腿打筛子,更是心中有数儿,啪的将团扇掷到公公的脸上:“好你个贼兔崽子,居然敢在东宫鬼鬼祟祟,还在颂元殿偷窥,是不是手脚不干净,还是有什么花花肠子,想要为祸东宫!”
这个良娣,素来在东宫跋扈,尤其皇后家宴被揭发一事后,很被太子器重,公公不敢得罪她,跪下来:“奴才可不敢为祸东宫啊!”
婢女斥一声:“那为什么秦王妃一进去,你就偷偷摸摸地张望?还不老实招了!”
公公腿软交代:“奴才只是帮人盯着……盯着罢了,那人交代过,秦王妃只要来东宫,便得看着。奴才见她今儿来了,过来看看……”
蒋妤豁然开朗,仍是质问:“是谁?”
公公吭哧了会儿,不敢不说:“是秦,秦王。奴才不过是贪银子,加上萃茗殿的章德海与奴才是同乡,才财迷心窍,不过——奴才除了盯着秦王妃在东宫的行踪,再没做其他出格的事儿,也就是皇后寿宴那日,跟秦王汇报过一次。求良娣饶恕,切勿责罚,切勿将这事告诉给太子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蒋妤嘴角一扬,她管不了,阻拦不了太子,却有人管得了,阻拦得了。
骤然,她厉声:“好你个狗东西,东宫的下人,却帮别人盯着东宫的事儿,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敢叫我不告诉太子?!”
公公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磕头,不住的求情:“奴才每次都说得适可而止,并没太过分,就是怕影响了太子与秦王的关系,也怕太子丢了名声,良娣明察啊!”
适可而止?怎么能适可而止!蒋妤脸色恢复了些许,声音媚柔:“想要我不告诉太子也行,就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公公喜从天降:“请良娣提示。”
蒋妤敛了目:“你既然一直盯着秦王妃在东宫的举止,那秦王妃在东宫与太子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应该全都清楚吧,你巨细靡遗的,全都告诉秦王。”
**
殿内,太子手支颐,歇倚在外殿的软榻上。
隔着轻纱帘子,兰昭训轻柔道:“太子爷,王妃来看您了。”
太子支起身子,依旧一身宽松大袍,方便伤口长肉,道:“嗯,你们两个坐吧。”
兰昭训深晓太子心意,叫下人都退下去,自己则抱着孝儿坐得远远,垂着头逗弄儿子,并不做声,留两人相处。
云菀沁见他坐姿健稳,伤势应该已差不多了,仍关心道:“太子的伤快好了吧。”
“勉强能够下地,走动还有些困难,”太子一笑,“所以,老三还能在朝上多过几天的瘾。”
云菀沁道:“太子说笑了。太子是储君,秦王不过是辅佐之臣罢了。”
太子笑着眼睛一眨:“咦,有什么事想求孤?”
云菀沁不犹豫了:“表哥的事,谢过太子了。”
太子笑意顿散,脸色沉暗几分:“不用谢孤。孤并没帮到他。可惜了,本是要进詹士府,无限风光的人,如今,只怕去岭南的路都走了一半。孤每每想着,心里就有些痛。”这话也不是装,培养个亲信,太不容易,一下子发到几千里外,没了,能不叫太子憋气。
“国法最大,太子不要自责,事实上,表哥确实是杀了人,犯了罪,便是皇上在场,也不能不顾高祖的金科玉律。”云菀沁道,顿了一顿,“只是,红胭是为我表哥抵罪,太子应该也知道。这样死了,实在是冤枉。”
太子知道她的意思,沉默了良久,才道:“沁儿,你刚才也说了,国法最大。杀人偿命,又遇国丧,这个案子,总得有人抵死,若不是洪氏,就是你表哥。”
这话一出,云菀沁手中茶杯一松,砰一声撞着几案。
她恍恍起身,跪在红毯上:“太子!”
“沁儿,你不求老三帮忙,能够来找孤,孤很高兴,”太子并没即刻叫她起来,“可是,孤这次只能对你抱歉。”
怎么没求三爷帮忙?只是想多个机会罢了。可没想到,竟真的这样难。
他若说不行,那就肯定是不行了。他平日调笑自若,旷达不羁,一遇正事,却比严厉的人,还要严三分。
云菀沁喉头宛如被噎着一层水雾,咽不下去吐不出。大局已定,红胭,她的红胭,难道就真的这么没了。
隔着帘子,太子见她睫上挂着泪露,眼色一敛,强站起来,走前几步,欲要打帘将她搀起来。
兰昭训见太子不顾伤势,弯腰一刹脸色一紧,似是忍着疼痛,忙支起身子:“太子爷——”
幸亏云菀沁看见,马上站了起来:“太子请坐下。”
太子收回手,轻道:“对不起。”
兰昭训心中惊讶,将儿子搂得紧紧,埋下头,只当听不见。
云菀沁勉强咽下眼泪:“太子身在高位,许多人盯着,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轻易触碰国法,我不怪太子,太子也别这样说。”却再没心情多留了,打起精神:“时辰不早,我先出宫了。”
“嗯,昭训,送秦王妃。”太子见她失望,也觉得心情颇失落,颇虚脱乏力。
兰昭训应下,抱着孝儿,与云菀沁一块儿出了颂元殿。
——
养心殿。
病榻上,宁熙帝见姚福寿回来了,将珐琅药勺丢进碗里,让妙儿端了下去。
他坐起来,眉一动:“怎么样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将国舅爷叫走了,两个人应该还没说什么。”姚福寿禀道。
宁熙帝脸色松弛,却又叹了口气:“这孩子,朕低估了她的性情,为什么非要穷追不舍。”
这事儿摊在哪家都不是小事,又关系到最亲近的同胞弟弟,搁谁能不好奇?正好她跟那蒋胤又是认识的,到嘴边的话,怎么会不问。姚福寿也没说什么,只道:“皇上放心,反正秦王妃已经走了,明儿国舅就要走了。”
宁熙帝却显然未放心下来,想了想,开口:“朕也算领教那丫头了,今天走了,明天指不定还得来,就算不准她进宫,她恐怕也得在外面找个机会跟国舅碰面!——姚福寿。”
姚福寿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忙弯身:“奴才知道,马上就去安排。”
宁熙帝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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