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的。”怜娘见她教自己怎么做事,暗中努嘴,轻嗤一声,这还用你交代么,当这云家后院真的只有你最能耐,最会管家?
云菀沁唇角一扬:“那二姨娘去吧。”
怜娘无声地轻福一下,晃着丰臀,带着莫开来走了。
透过敞开的雕花窗,初夏看着怜娘朝家祠而去的背影,不觉摇头。
*
家祠后的屋子。
怜娘进去没多时,门内就传来一阵炸开锅的失声痛哭。
白雪惠见到怜娘没几天又过来了,正在疑惑,没料到竟是来送噩耗的。
“二姑娘今日白天新丧”几字甫一出口,白雪惠头顶像是有雷电劈过,一阵发懵,天地都在打晃,踉跄一下,幸亏扶住了旁边的桌子,身边的阿桃也嚎哭一声,将主子及时扶住了:“夫,夫人,二姑娘好端端,怎么会、会死了呢——”
“节哀顺变,切勿伤心了,夫人。”怜娘略露出些惋惜的深色,毫无感情地劝了两句,又将侯府传过来的死因叙述了一遍。
“为什么霏儿脸上会划伤,是谁做的?”白氏弯着腰,半天直不起来,仍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得心脏发紧,连连喘气,此刻听到死因,却目光一厉,直直盯住怜娘,意志忽然崩溃,“不对,霏儿决不会自杀,她自幼娇生惯养,最怕疼,连吃药的苦都受不了,怎么可能有胆子自杀!她若是遇到什么迈不过去的事儿,想方设法也会先回来说说,怎么会无缘无故,连个声儿都不做一下就自杀?——不行,你今儿跟我说清楚!”
瞪住我有什么用?怜娘好笑又好气,你女儿被人放在外宅做姨娘,本就已经生不如死,死了还干净呢,见白氏凌冽脸色如厉鬼,虽然语气仍是温和,却已经透出股凉意:“夫人,二姑娘堂堂个官宦嫡亲小姐,被夫家放在外宅当妾,不闻不问,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不给,谁受得了这个气儿啊,便是自尽也没什么稀奇。至于脸上的划伤,侯府那边并没明说,但是夫人是官宦女眷,也是知道的,这大户人家的后院哪里能没一点阴私?二姑娘不得宠,被奴才婢子欺辱得很厉害,也不奇怪。如此说来,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一点儿不奇怪。”
白雪惠听得脸色发紫,攥紧拳头,满身的气儿乱窜没有出去的孔,到处都疼,看样子,侯府是不可能追究了,云家也不可能理睬,她霏儿注定便是死得不清不楚,冤情无法昭雪了!
念及此,她心胸宛如大刀砍过,一阵剧痛,没想到六月飞霜的事儿降在自己头上。
云菀沁,不是那云菀沁,自己母女二人又何至于落到这个田地。
前几天那云菀沁来的时候,她就恨不能咬她的肉饮她的血,可这阵子禁足在佛室,到底还是养了一些沉稳性子。
更还有妹妹白秀惠那次来云家临行前的叮咛。
忍,只能忍。
便是忍得呕血也得忍。
悲痛欲绝过后,白雪惠大喘几口,暗下镇定了心绪,撑在阿桃的臂膀里,眼睛微微一抬,不叫人察觉地落到怜娘身上。
虽心肉仍在锯得作痛,可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
女儿这一死,倒也不是白浪费,说不定,能给她出头的机会。霏儿啊,你若是在天有灵,便保佑娘亲吧,若娘亲能够走出这鬼地方,一定为你雪恨,到时一定叫人为你陪葬!
这么一想,白雪惠深深呼吸几口,抑住心情,掏出手帕抹泪,语气哀哀,却再无之前的震动,泪涟涟地一字一泣:“我霏儿的身后事怎样安排?”
怜娘将归德侯府的安排说出来,白雪惠心头对侯府的恨意窜高,却是忍住心如刀绞,将身子晃了两下,狠下心来,整个人朝前面扑去!
怜娘见夫人一翻白眼,朝自己摔过来,生怕压伤了自己,连忙闪身跳走。
阿桃尖叫一声:“夫人——”连忙去抓,手臂却哪里有那么长,抓了个空!
屋子内的三人,眼睁睁看着白氏因悲痛过度而昏厥,轰隆一声,摔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立刻绽出个血口。
阿桃又气又急,一边过去将白雪惠搀起来,一边忍不住嘀咕:“二姨娘怎、怎么不顺、顺手接一下?手、手边的事而已,竟眼巴巴、看、看着夫人摔倒!”
怜娘自知有错,却是弱弱犟着嘴不承认:“我哪里知道夫人会摔过来……”又赶紧扯开话题:“怎么不省人事了?赶紧将夫人扶到床榻上啊,还磨叽个什么。”
莫开来见白氏摔得鼻青脸肿,不管怎样,过几天还要见人,不敢怠慢,赶紧先出去喊个大夫过来看看。
阿桃将白雪惠搀抱到床上,使劲儿掐着人中。
怜娘见闹成了和稀泥的样子,走也不好走,站在旁边皱着眉头,只能等莫管家将大夫叫了上门,自己也好赶紧走,没料却见白雪惠躺在阿桃的怀里,幽幽醒转,牙齿缝里发出一丝叹息:“二姨娘受惊了,我一时之间只觉眼前发黑,脚站不稳,险些撞了二姨娘。”
怜娘纤秀的嘴唇一撇,总算还有点人自知之明,你这么一身的骨头压过来,可不得将我碾碎了,压坏我这生儿子的金贵身子,你受得起么,别说我,老爷和老太太都得将你撕碎了,可既然白氏这么说,嘴巴上却温柔应着:“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快别说了,休息休息,也别多想了,等会儿大夫来了给你瞧瞧,看有没哪里伤了。”
话音一落,白氏却是像又牵起了心事,捂住鼻口,双泪长流:“伤了又如何?我那霏儿连命都没了!她还这么年轻啊!什么都没尝过啊!身居妾位,进不得祖宗坟地就算了,现在不说厚葬,竟落得个跟奴婢死了一样的下场!二妹妹说我哪里能不多想?我犯了云家的家规,得了老爷的怒,再怎么被罚也是心甘情愿,与人无尤,可霏儿,到底还是云家的嫡亲骨肉啊,怎么能落得这么个下场呢?就算我吞得下这口气,云家的面子,过得去么?一个小姐,死了以后被人当成破抹布一样塞到了乱葬岗……”
称呼变成了二妹妹,显得亲密多了,语气更是凄惨哀婉到了尘埃,叫人防不胜防。
一字一句,涕泪横流,额头上的鲜血留下来,糊了眼睛,她也不顾。
怜娘见她这个样子,总不能当做没看见,只得走过去,叫阿桃先去打盆清水,拧个毛巾,又坐在榻边:“夫人放心,云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老太太说过了,到时一定会侯府争取一下,让二姑娘走得风光一些。”
白雪惠脸色缓和了几分,眸子中甚至露出欣喜,将怜娘的双手一握:“真的?”
怜娘见她丧家之犬一般,将自己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哪里有个尚书夫人的样子,对她最后一丝敬畏意也消失了,嘴角一动:“那是自然,总归是云家的女儿,就算侯府不管,云家也得打点一下,不能叫外人说闲话啊。”
白雪惠稍一沉吟,没讲话,似是斟酌了会儿,忽的咬住下唇,抓住怜娘的手更紧几分:“二妹妹,姐姐求你件事儿好不好。”
怜娘一愣,却见白雪惠一双因丧女而失去神采的悲痛眸子望向自己:“二妹妹,我晓得你现在是家中最得宠的人儿,瞧你今儿来,想必老爷也是愿意将家务指派给你做,我这个样子,已经是没什么指望了,更没什么人好托付,只求你帮我好好打理我那可怜女儿的身后事,这治丧大事,你帮我去与那侯府争取一下,尽量让霏儿走得体面一些,好不好?”
怜娘眼睛一亮,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赶紧坐近,却摆出个无奈的神色:“怜娘倒也想帮夫人,可是也不知道老爷许不许呢,虽说老爷如今留在妾身院子那儿多一些,可这毕竟是大事啊,怜娘年纪小,地位也是不高,就怕老爷不放心交给我料理。”
白雪惠听见怜娘愿意,含着莹莹泪水:“老爷如今对你就跟眼珠子一样,星星月亮都肯摘,怎会不答应?还有,霏儿到底是我亲生女儿,若老爷犹豫,你就搬出我,我再有大错,也求老爷体谅一下我这当亲娘的心,看在我名义上仍是尚书夫人的面子,求个情面,好不好?再不然,我还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妹子,你递信儿给她,她也一定依我的心思,劝服老爷将这任务交给你的。好妹妹,你愿意吗?”
怜娘心中早就喜开了花,你的女儿一条命换我拿下打理家务的权利,怎么不愿意,只憋住面孔,咬了唇瓣,下了保证:“夫人爱女心切,感天动地,怜娘便去试一试,若老爷真将治丧交给妾身,妾身一定好好料理,每日也会过来为夫人汇报二姑娘身后事的进程和安排,不会叫夫人悬着心思。”说着,还主动握紧了白氏瘦弱冰凉的拳。
白雪惠睫一扇,眸子中迅速划过一丝诡异光泽,却是反手一握,将怜娘的手亦是攥得牢紧,面色宽慰,语气松弛下来,泪光闪闪:“好妹妹,姐姐多谢你了。”
*
怜娘安置好白雪惠,待大夫上门给她包扎好额头伤口,柔柔关切几句,便告辞了,临走前还嘱咐阿桃这几天好生照料夫人,切勿让伤口沾水。
莫开来见这二姨娘先前对夫人并不当个事儿,再等转个头,两个亲密地跟姊妹差不多,有些奇怪,却也不好问什么,跟着怜娘先回去了正院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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