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淞目光闪烁,有些为难地低下头,“奴才这就进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幼幼一心急于见容欢,况且她一直被容欢宠得骄慢横气惯了,才不会认为容欢会因这种小事跟自己生气,遂绕过吕淞走了进去。
容欢正坐在桌案前,呆呆对着跟前的楠木匣子出神,当幼幼揭帘而入,他俊庞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是太过意外了,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幼幼因一道疾走,气息微喘,娇靥染红,在妃色披风轻裹下,宛然一株闪烁露水的海棠花媚艳动人,她满面喜色地望着容欢,只觉他似乎消瘦不少,眼睑下略显青影,竟是有些憔悴。
刹那间四目相对,那个人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给她一种恍如隔世的遥远,幼幼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
倒是容欢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三嫂回去了吧。”
“嗯……”幼幼听他语气如常,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压下适才无端冒出的躁乱不安,笑着上前抱住他。
“这些天你怎么也不来看我。”她将左脸腻在他胸前,宛若午日撒娇的猫儿一般,笑语轻嗔间又夹出些许抱怨。
容欢身体有点僵硬,并不像以往那样回抱住她,只是呆立着:“你也知道……三嫂在那里,我不方便过去。”
幼幼笑了笑,又换了右脸贴上来,转念想道:“对了,你怎么把偏阁的东西都搬回来了?”
容欢默不作答。
时间一长,幼幼依稀感觉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正值疑惑,却被他慢慢从怀里拉开。
“幼幼……”他说道,“咱们和离吧。”
室内一时安静极了,静得宛如在一片古墓坟地里,以致他的声音听来,有种不真实的虚透飘渺。
“什么……”幼幼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缓缓仰起头,就像一颗木偶头颅被绳线吊起的速度,慢到近乎诡异。
容欢平静地重复一遍:“咱们和离吧。”
他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配合着话中言辞,竟是交织混合出一股惊涛骇浪般的震动!
“为、为什么……”幼幼简直难以置信,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巴,半晌,终于挤出几个字,“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
容欢偏过头,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幼幼却是目不转睛,完全不知所措的样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呢,对不对?”
容欢走到那个楠木匣子前,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一张雪白宣纸,交给她。
幼幼迷惑不解地接过,当目光落在上面,才发现那是一张规规矩矩的离书,内容中规中矩,写着彼此名讳,点点墨迹,笔走游龙,极是清竣风流,幼幼曾经看过他写字,知道正是出自他的笔迹。
恍若五雷轰顶一般,她只觉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倒地,终于意识到——
是真的,原来是真的,他竟然真的要与她和离!
她顿感失力一样,随着五指抖动,那张离书已由手中脱落,轻飘飘地委落于地。她瞪大双目望着他,居然像失声似的,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容欢瞅向地面的离书,有片刻的微微失神,随后张口:“我知道,当年若不是由于娘突然病重迷昏,受不得刺激,你也不会选择幽居在凝思园,我明明清楚原因的,却总是抱着一份私心……”
他近乎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头:“就像当初你说过的,我该还你自由。”
“可、可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幼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往事重提,他们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跟娘在一起,跟宝儿在一起,他们不是过得开心幸福的吗?
是,她曾经是决绝地告诉他,她要和离,她无法跟他在一起生活,如今回想,她都不了解自己为何会说出那番话,她一直以为所有往事都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都过去了。
面对他空洞的眼神,幼幼倏然领悟:“现在,是你这么希望的?”
容欢沉默,良久,答出一个字:“是。”
幼幼掐住掌心,仿佛处于冰天雪地中,浑身发冷似的颤抖:“那你……你……总得告诉我个理由……”
“幼幼,我累了。”容欢声音透着颓惫,垂下眼帘,“跟你在一起,我似乎永远看不到未来……这三年里,你住在凝思园,我陪着宝儿,彼此形同陌路,我看着宝儿一点点长大,曾经有无数次都在想,你会不会因为想念女儿,肯出来见我们一面?到后来,宝儿出了意外,你哄宝儿吃药、陪宝儿玩闹,当你主动给宝儿绣了第一件棉袄时,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欢喜,我以为咱们之间还有希望,你又让我重新看到了一丝希望……”
回忆之下,他眼眶一时有些发热,嗓音更宛如生锈的铁刃般,带着干涩暗哑:“可是在那一晚,孟瑾成为了救你,倒在血泊之中,我看着你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濒临崩溃的样子,我才意识到,他在你心里究竟有多么的重要……”
那个时候,他甚至想着,如果是他替她挡下匕首,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了?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答案了,他心灰意冷地道:“幼幼,是我错了,是我从头到尾就错了,我错在对自己太过自信,错在不该对你抱有幻想,我总是以为你能回心转意,以为你能有朝一日爱上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自私,可现在想想,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个人,一次又一次的强迫你,渴望把你留在身边,却不晓得在你心中,孟瑾成一直是无可取代的。”
如今乔素儿死了,孟瑾成对她心意昭然,一切误会随时可以解开,唯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第106章 [磨灭]
听着他一字一句说完,幼幼浑然懵住一般,待彻底清醒,整个人都仿佛陷入巨大混沌的漩涡之中。
“不是这样,我……我承认,我以前的确是喜欢他……但是现在……”因着某种急迫,她讲话都打起磕来,然而下一刻,却被容欢似嘲似笑地打断——
“你也不必再瞒我了,你与他早就私下见过面不是吗。”
幼幼诧异瞠目,与他虽是含笑,却幽黯近霾的视线碰到一处时,居然无法动弹半分。
容欢继续讲:“上回你去天上香阙的时候,我受明郡王世子邀请,刚巧也在那里。”
上回?就是她与孟瑾成意外相遇的那一次?
幼幼心乱如麻,思绪宛若风车一样飞快旋转,难怪后来她总觉得容欢有些不对劲,还问她去了哪里、见过谁,如今想来,他早就知晓一切,而她,大概已经被他认定是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了。
幼幼只觉毛骨悚然,疾声解释:“不是的!我并没有跟他约定私见,当时是萍娘来信,说有人要买我的那株‘天衣’牡丹……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会是瑾成哥哥。”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刻意隐瞒。”在容欢眼里,这何尝不是她做贼心虚的表现,他最痛恨被别人欺骗,尤其那个人还是他的妻子,他最深爱的女人。
幼幼又瞧见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绢帕,熟悉的针脚,精秀的图案,略一思付,猛然记了起来,是她在雪泉别苑闲来无趣时,所绣的那条雪潭落梅帕!
“怎么……”她呆呆的,完全是满头雾水。
容欢道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这条帕子,一直被孟瑾成戴在身上。”
幼幼脑子嗡嗡直响……那个时候,她与孟瑾成坠入山崖,被曹大娘一家人好心收留,因为孟瑾成狩猎受伤,她才用这条帕子给他包扎,后来,后来……她早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为此哪里料到孟瑾成会将这条帕子随身戴在身上,更不知道它又是如何落到容欢手上的。
看着容欢冰凉无绪的眼神,她慌张不已,抓着他胳膊解释:“你听我说,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条帕子的确是我的,但已经是很久的事了,那会儿我们被曹大娘收留,瑾成哥哥出外狩猎时手臂不小心被划伤,我便拿这条帕子用来给他包扎,至于他……他怎么会随身戴在身上,我根本毫不知情,容欢,你相信我,除了在天上香阙那次偶然,我从未与他暗中相见,更没有与他私相授受!”
她用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几乎要掐透那层深紫蜀绣的华贵衣料,刺入他的肉里,直至良久,终于听到容欢回答:“嗯……我相信。”
幼幼心头一喜,刚要松口气,却听他讲:“幼幼,不管是真也好假也好,如今说这些,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幼幼身体摇摇欲坠下,就像背后突然被人捅了个大窟窿,脸上带着失血过多的苍白:“那你、你的意思依然是……”
容欢面无表情,漆黑的眸底亦如冰封湖泊,没有半分松动。
幼幼摇摇头,眼泪竟是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不……你不要离开我。”
容欢微笑,却掩不住浓浓的讽刺意味:“这句话在一个月之前,你同样对孟瑾成说过。”
幼幼被他堵得一噎,旋即又反应过来:“那不一样的,我当时只是害怕孟瑾成会出事,毕竟是他救了我……可是你,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
容欢仿佛听到什么可笑的事,唇角略微勾起:“其实我很好奇,你说想跟我在一起,究竟是因为我是你名分上的丈夫,还是碍于丰公国府的名声。不过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一点,相信孟二公子也不会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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