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眼前一黑,这才真正瘫软下来。仲宁踢开她,回头道:“娘,这事该如何处置?”侯夫人瞥了眼瘫软如泥的云嫣,尖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女,他们燕家出来之人都是如此的卑鄙无耻,这个就更是其中翘楚!我那时就说这门亲事结的不好,你却偏不听。如今,还是你自己定吧。”
仲宁想了想,回身道:“你做出这等丑事,照理是该休了你的,”云嫣听出他口风,黑暗中似现出一丝光明,“二爷,我死也不会出侯府大门的!以后……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定当好好侍奉你,孝敬老爷和太太,照应两个妹妹……”一停说,求恳的目光就挨个转着。仲宁无视;侯夫人看着窗外;只有梦如与她对视,眸中似有着坚冰,一寸寸地让她冷了心肠,失了希望。最后仲宁冷笑了一声,道:“死都不出侯府?好,你说的,以后若要出府,你就先抹了脖子再说。”
云嫣看他阴狠表情,身上一阵寒颤。她似乎明白他要她做什么了,如果真是那样,他还不如休了她。看她脸上显出畏惧之色,仲宁的声音显得更为阴冷,“既然你想要害梦如,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以后你就跟着她做个粗使丫头。梦如,你敢么?”“二爷说我敢,我自然就敢。”梦如剜了一眼云嫣,轻扬眉尖,“兴许跟着我时候长了,真能去了黑心生出善心来呢?”
云嫣咬牙。仲宁满意点头,“好,能教化她最好。娘,你看如何?”侯夫人不置可否,“我如今只想着这事该如何向老爷交代。唉,这要传出去,真是全玉都城中最大的笑话了。”仲宁拧眉又踢了云嫣一脚,“害我们侯府丢人,滚,走开些!”
含泪起身,云嫣默默走到梦如身后,那些跟着的丫鬟都像躲苍蝇似地避开了她。但听香草道:“二爷,我呢?我该去哪里?”“你?”仲宁一挑眉,“你也是个蠢笨的,近身伺候,竟然一点都没察觉?也别伺候人了,留在那儿做个打扫吧。”香草扁了扁嘴,磕了头后退了出去。侯夫人望着她窈窕身影,又瞅了瞅自己的儿子,暗暗摇了摇头。
君宜到华锦苑的时候,顺太贵妃正执笔为画上的金雕添上羽翎,一笔一笔,极为细致。为她伺候笔墨的沈嬷嬷抬头见他入内,立时放下墨条躬身行礼。君宜摆了摆手,待她退出后也不行礼,也不称呼,只问:“那两碗杏仁沙里你究竟放了什么?”顺太贵妃笔未停,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你这是在同谁说话?”
君宜也没有答她的话,只道:“若是江麟候知道你对唐姑娘下药,王府以后永无宁日。”
“你娶了她不就是了?”顺太贵妃轻描淡写,“难道江麟候还会计较你缘何娶她?”
“我倒是想娶,不过她恐怕不会嫁我。”
顺太贵妃滞了笔,“嫁你是她的夙愿,如何会不答应?”
“拜你所赐,她迷失心智,*于他人。”
“什么?”笔落在画上,污了那只展翅欲飞的金雕,“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是谁这样大胆,是谁?”
君宜未予回答,注目于又惊又怒的顺太贵妃道:“从前听你左一声右一声的说是为我好,这一次我算是看清了,你不仅要害我,而且要将我置于死地。”
“没有!”
“没有你为什么要下药?坏人心性,毁人名节,又为我结下死敌,你还真是我的好母亲。”
“没有,君宜,哀家从未想过要害你。”顺太贵妃转出桌案,脸上的惊怒都被惶恐取代,“哀家只是想让你娶她,与侯府化干戈为玉帛,从没想过……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么?”君宜眸光一转,“那么你是认了?下了什么药,怎么来的?”
惊恐之下,顺太贵妃一一道明。君宜脸上神色愈听愈冷,直到最后像是封了寒冰,“你自己心术不正,如何怪人家给你禁药?”
“若不是她给哀家,哀家怎么会将念头转到这上面去?要说心术不正,一定是他燕家的女儿心术不正。到底是卑贱之地长大的,耳濡目染,各种小巧都拿得出来,胆子也大,禁药也会……”
“够了!”君宜厉声喝止。
顺太贵妃惊了一跳,往日气焰全消,“君宜,母妃从来一心为你。云雅虽说不太坏,但与语娆一比就差在了身份家世上。你想想,若得侯府支持,你就不会处处受人压制;不会再到闹出乱子压制不了时才想起你能带兵平乱,过后却又像防贼似的防着你。你不得志,母妃知道,所以母妃想要帮你……”
君宜冷笑出声,“我不得志是谁种下的因?母妃,你口口声声说云雅家世卑贱不如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的家世又比她高贵多少?”
顺太贵妃脸色泛白,倒退了一步,“你说什么?母妃的家世公告天下,你外祖是镇远大将军;外祖母是孔家后人,世代书香;你舅舅……”君宜大笑出声,“舅舅?我的舅舅怕还在茶楼里打杂;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早已过世;至于你,母妃,”他盯视着吃惊掩口的顺太贵妃,“不过是镇远大将军的家奴,只因为父皇巡视北方边防,留住在镇远大将军的府中时才得以一窥天颜,此后,”顿了顿,面露不屑,“凭母妃美貌和手段,父皇自然逃不过去,但是要迎一个家奴入宫又谈何容易?无法,改了你的名姓,改了将军的族谱家谱将你写入,于是你摇身一变,成了功臣之女,无人再会有异言。”
“你……你都知道了?”顺太贵妃连退几步,脸上白的吓人,“你怎么会知道?”君宜眸色一黯,似是想起了令他再不愿回想之事,“父皇赐我蟒纹荷包的时候,我不甘心,便冲进宫中质问,父皇便说了一个故事,又说我的确合乎‘君宜’之名,但我虽宜君,无奈母妃身世太过低微,恐怕以后会给他人捉住把柄势成掣肘,所以还是皇兄最合适。”
顺太贵妃抖唇不语。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会是君宜的障碍,所以自从生下他后便处心积虑的为他铺路,宁愿不见也要送他去皇后那儿;宁愿远远望着他也不愿表露过分亲近,以免让皇帝想起他还有她这样的母亲。她自问自己已做到了最好,不论是对皇帝还是对君宜的将来,可是……原来一切早已注定,她逃脱不了自己的身世,就如他注定要受她身世的影响……
君宜又道:“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了你为什么要送我去母后那儿;为什么不肯亲自抚养我;为什么总要我与人一争长短。”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怪我?是怪我的身世没让你做成皇帝?”顺太贵妃似回过了神,重又挺直背脊,下颚微扬,显出一份傲然。
君宜亦回复了冷淡之色,“心淡了,早就不怪你了,若说怪,只怪你多事,徒劳一场而已。”
“不错,哀家是徒劳一场,不过哀家不后悔!”
“我知道,”君宜转过眸光,母子二人对视一眼后又各自弹开。沉默片刻,君宜拿定了主意,“如今王府与侯府势必成水火,母妃喜欢清静,儿臣看还是搬到城郊别院居住比较妥当。”
这是要赶自己走了?顺太贵妃的头颅扬的更高,“不去,哀家就喜欢这里。”
“母妃不是要个宽敞的地方么?不是要亲自布置么?那里一切都由母妃做主。”
“哀家……”
君宜不容她置辩,“王府中由儿臣做主!三天后,儿臣送母妃离开。”
步出华锦苑,夜风依然有些沁凉,君宜仰望星辰,定了定心神后迈步向小书房走去。“我拿样东西就走,不用奉茶。”
迎上来的紫陌怔了怔,随即低头而站。
君宜看了她一眼,“怎么,有什么事?”
“禀王爷,青霜今早收拾东西走了。”
“知道了,”君宜回头拉开了柜子,“她昨晚同我说过。”
紫陌抿了抿唇。同为奴仆,伺候一场,既然心愿都未达成,不如一同归去,或许还能留些体面。“王爷,奴婢……奴婢也想出府。”
君宜一怔,回头道:“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紫陌望着那星辰一样的眼,默默垂下眸去,“王妃定的规矩,二十必要出府,奴婢到六月就二十了,想着……”君宜摆了摆手,“当初是我答应你的,只有你自己想走时我才会送您你走。你这会儿自己想走么?”怎么会想走呢?可是这样留下去,恐怕也是自找没趣,“奴婢……奴婢伺候惯了王爷,出去也不知该做什么。”
君宜一笑,“那就是不想走了?”
“可是……可是年岁到了……”
君宜放下手中物,走近她道:“你看准了谁,告诉我,我保管成就你的姻缘。”
她看准了谁?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准了的。只是她若开口,他会成就么?“王爷,”她仰首望着他,像是望着天边最明亮的一颗星子,明明看着很近,其实离得很远。“王爷……”
君宜对着她的眼,犹记得宫中第一次相见时,她还是个瘦瘦小小的丫头,少言寡语,对他却是绝对顺从,无论交办什么差事给她,他都绝对放心。“紫陌,说吧,是谁?”紫陌像是在做梦,梦中的青霜仍在王府,神气活现地对她说,“就算王爷不要我,我至少还上过他的床,你呢?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