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不恼,抬眸一笑道:“是送到王爷的肚里去了,王爷同母妃一样,也爱极了这兰雪呢。”
顺太贵妃听说君宜也爱这兰雪,眸光不由一柔。暂且放过云雅后,她在床上略歪了歪,到日落时分又起来重新梳妆打扮。君宜迎着她进了正殿,坐上上首,看看满满一桌酒菜,再看看君宜都还算满意,只有下首的云雅,看着总觉不如意,因也不太看她,只低头吃几口菜,又向君宜道:“你这里厨子不错,手艺比御膳房里的人还好。”
君宜看着云雅一笑,“母妃才刚吃的几道都是云雅做的,她最擅长这些清口菜色。”
顺太贵妃滞了筷,“她也下厨?给下人看见传出去,成何体统?”
君宜脸色一凝,“儿臣看不出有何不成体统之处。”
“她也算是你的王妃,偶一为之也就罢了,若是时常出入油烟之地,又不是烧火丫头,总是自降身份。”顺太贵妃一头说,一头摇了摇头,“出嫁前可说是没法子,这入了王府,行为处事就得有分寸,免得让人看笑话。”
“儿臣看不出有谁会笑话,更看不出烧几道菜肴就会自降身份。若真是如此,母妃从前可为父皇做了不少菜式,一路也从贵人到了贵妃,并没成什么烧火丫头。”
“你!”顺太贵妃双眉直竖,“要不是为了你,哀家怎会挖空心思去学那些失传已久的菜式?怎会被油淋坏了手,惹得人笑?哀家教她也是为了她好,为了你的颜面,你到反过来奚落哀家?”云雅一直没有见过顺太贵妃的双手,记忆中似乎总是长袖遮掩,这时她激动中将双手放在桌上,才看到那白皙的看得出青筋的手上满是点点斑痕,像是白发老妪脸上的老人斑,令人瞬间老了十岁。
第61章 酸甜
云雅触动,君宜却是冷然,“原来母妃很早就在为儿臣铺路,可是真到儿臣出世,母妃却不要儿臣了。也真是奇怪,辛辛苦苦一场不知是为了什么。”顺太贵妃攥紧了手指,长长的广袖又覆没了手背。云雅为她夹一筷子菜,又为君宜夹了一块鸡放到碗中,“今天是团圆日,过会儿我让小厮们多放些焰火爆竹,热闹一下可好?”对着她,君宜眼中清冷俱散,“好。”
顺太贵妃也不说话,只在饭后默默地站在廊下仰望星空。不一时,鞭炮焰火齐发,空中五彩缤纷,像是绽出了各色花朵,左边的像垂丝海棠;右边的像雍容牡丹;最上的一朵又像是抱球,万千花姿令王府中各路小厮、丫鬟,甚至是那些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侍卫都停下脚步,对着夜空露出笑脸。
随着最后一朵烟花散去,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人们重又各就各位,只是脸上还存着尚未散去的笑容。君宜与顺太贵妃的心绪也仿佛好了一些,各自坐下后没有再提从前往事。按着大溱俗例,在除夕之夜是必要守岁的,宫里宫外俱是如此。所以撤下酒席后,君宜和云雅并不离去,反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继续说着话,待丫鬟们送进晚上垫饥用的鸭子肉粥和黄金卷后,三人略用了一点便等待着那更鼓之声。
只是越等就越觉得慢,迟迟不响,云雅连日疲累,终于撑不住支着头睡去。迷迷糊糊间,就听顺太贵妃道:“皇上说今年过了初一就要出去狩猎,你明天歇不了多少时候,过会儿早些去睡吧。”君宜似乎答应了一声。云雅听着听着又行睡去,只在听见自己名字时突然又醒了过来。“……要带她去?不行。”
君宜不屑于辩,只道:“在这事上,儿臣还能做主。”
“你是能做主,但是你们两人一走,教哀家如何处置?”
“母妃会不知道如何处置?真是笑话。”君宜轻嗤了一声,“王府交由母妃处置,儿臣便在外数载也是放心。”
顺太贵妃也从鼻间嗤出一声,“打理王府自是小事一桩,不过哀家才刚由宫中迁回,你便带她一同出行,看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皇上要显孝道,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到时不是又会落人口舌?”
“母妃事事都虑到别人会如何看如何说,却从不虑到儿臣会如何,儿臣有时真想做母妃口中的别人,而不是母妃的儿子。”
“君宜,母妃的苦心……”
“儿臣不想再听什么苦心了。儿臣不像母妃能顾着别人,儿臣只想顾着自己。”君宜说罢,轻轻推了推云雅,“过子时了,回去吧。”
云雅装作才刚睡醒来的模样,怔忪片刻方点一点头。一宿无话,第二天祭祖入宫,之后又准备行装,到君宜入内时,一箱子衣物用具也已堪堪理好。他略翻了翻,眉尖一扬,“你的呢?”云雅摇摇头。他面露不豫,“你不想去?”
“想的,可是,”云雅走近,眸间浮着一层忧色,“你说唐仲宁也去。”
“不必怕他,这样的小人我有的是法子对付。”
“我不是怕他,我只是不想看见他。再说到时万一又生出事来,皇上为难,明贬暗升的也麻烦。”
君宜一笑,面色稍霁,“他不过是小人之志,再升也升不到哪儿去。”
“那这么说来,我也是小人之志,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可以。”
她这声“好好的”颇多意味,也令他心底蔓出如丝柔情,“我一定会好好的,”顿一顿,又轻轻拥住她,“不跟我去,就只能对着母妃了。”
云雅莞尔,“母妃又不是老虎,你还怕我被她吃了?”
“吃了到不至于,不过受点委屈是免不了的。”
“这也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担心的是那十个宫人。”
君宜眉头一蹙,“那十个之中一定有几个颇为耳聪目明,你要小心应付。”
“所以趁着你外出狩猎,我也有工夫仔细留意着是哪几个,找出来防着就是。”
君宜垂首,在她发心一吻,“我会把吟风留下,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云雅一愕抬头,“你不带吟风去,谁来为你梳头?”
君宜粲然一笑,“他手艺这么差,我让他留着同弯弯多学学。”
“那到时候你自己梳么?”
“我会带着紫陌去。”
“紫陌……”云雅垂下了睫,唇角也跟着垂下来,“有她去,我也放心了。”
“我看没有。”君宜搂紧了她,脸上依然笑微微的,“正月里吃什么都好,千万别吃醋,会酸一整年的。”
云雅被他看破心事,嘟囔着说:“谁吃醋了?我才没有。”
“真的没有?”
云雅不吱声。
君宜唇角弯弯,“是不要吃什么醋,不然等我回来吃你的时候,不就是酸的了?”
云雅脸上如烧,偷看一眼那晶莹的眸,瞬即又低下头去,“什么酸不酸的,我看你最酸!”
“真的?你试过了?”
云雅嫣然,“哪还用试?闻一闻就是酸的,酸不可闻。”
君宜亦笑,在她耳边低低道:“你最爱吃醋鱼,以后也不用再动手烧了,直接吃就是。”
只略躺了躺,云雅就不得不送走了不正经的君宜。虽然这次他只带了几个人去,可不知为什么,王府似乎为之空落不少,连带着她的心也是空的。不论是查点库房还是审看账本,都有些意兴阑珊,只有在去给顺太贵妃请安时,才勉强装出点笑容,不令人觉出异样。
顺太贵妃也顾不上感觉云雅的心事。她先将华锦苑中里里外外的织物都换成了她所钟爱的织金锦,再将一应器皿小物都换成了云色山水纹,墙上是几幅语娆从前送上的花鸟图,身上是语娆为她选定的蟹壳青色兰纹锦衣,到她开始在屋内会见宾客时,所夸耀的也只有语娆,仿佛她才是她的儿媳,王府的主人,为她整理布置了整个居所。“看看这画,一挂上就显了生气,比这几盆水仙更像真的呢。”语娆红了脸,垂首听人的附和赞美。顺太贵妃望着她,满目怜惜,“只可惜君宜没福分,不然……”她瞥了眼低头枯坐的云雅,眸色沉了几分,“以后多来陪陪哀家,就当这里是你自己的家。”
语娆偷眼看了看云雅,其余贵妇的眸光也都落定在她脸上。云雅奉出适巧的笑容,声音柔和,“我事忙,不能时常陪伴母妃左右,若唐姑娘肯常常来往,真是再好不过的了。”众人对视一眼,脸色各异。顺太贵妃拍了拍语娆的手,“你上回不是要君宜教你学骑马么?等他回来,哀家让他再多教教你,等你学的熟了,再让他带你同去狩猎。等明年这个时候,你说不定就能同他们去一争长短了。”
语娆轻轻应了一声,“臣女并不指望能猎到什么,只要能去为父兄……还有王爷助助威,就已心满意足了。”顺太贵妃颔首,大是赞同。一时又拿出她这次新送来的手笼,大加赞赏。云雅听得直想打哈欠,好不容易忍住了,熬到她们散了才送几个贵妇出门。语娆是最后上车的,见身边无人方才期期艾艾道:“王妃,上回我二哥……”云雅摇头,“唐姑娘不必说了,这不关你的事。”语娆咬了咬唇,“爹责备过他了,相信他以后再也不敢了。”云雅不置可否。语娆看马车驶近,犹豫片刻又道:“这次狩猎我二哥也去,到时有皇上和爹主持,兴许王爷同二哥就能化干戈为玉帛,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