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啜了一口,心里似乎安定了些。三天,还有三天她就会去玉都,然后这桩亲事就会闹得满城风雨,直到两家各退一步,他愿意娶她,而她只能以妾室身份进门……“啪!啪!”有小石子儿丢中窗棱的声响。窦弯儿一撇嘴角,向云雅道:“少爷好好的门不进,非要钻窗户。”云雅莞尔,示意她开窗,“他就爱做那四条腿的,我们又何必迫他?”
“弯弯,你今天一定错给大姐东西吃了,吃得她嘴利心硬,看谁都要刺两句。”一人熟练钻入,笑嘻嘻站起身向云雅道,“我娘说你像是吃错了药,整个人神气都变了。”云雅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笑意如同他脸上笑容那般明澈。
这是她惟一的弟弟燕熙斐,虽然是二夫人所出,但是同她倒比同自己的亲姐姐云嫣更亲热些,只是……她对着他的俊朗眉目,挺拔身姿,想着不过几年这英俊少年就会在唐仲宁的带领下被酒色掏空,而燕家也将真正一败涂地,才刚安下的心肠又扭在了一处。“这么晚来做什么,就为说我吃错药了?”
熙斐先不答话,坐在椅上大咧咧向窦弯儿道:“弯弯,先倒茶来。”
云雅以目示意,窦弯儿这才倒了茶来递到他手上,“那边没喝么?偏要到小姐这里来喝。”
“那里的茶没这里的茶香,一是姐姐的茶好,二是你的手上香。”
窦弯儿因听惯了他的玩话,立时反唇相讥,“茶是一样的茶,人是一样的人,是你偏爱来这里捣乱。”
“我才不是来捣乱的,特别是今天。”熙斐一扬眉,向云雅道:“大姐,你真不要嫁给那姓唐的么?”
云雅望着他的眼,半晌点一点头。熙斐又道:“那我有个主意。”云雅心头一喜,“什么主意?快说!”窦弯儿急道:“小姐,你怎么能听少爷的?少爷尽会瞎胡闹。”“我再胡闹也不会拿这事来胡闹,”熙斐正了神色,“大姐,你可以走,跟我一起走。”
“什么?”云雅同窦弯儿同时出声,又同时伸手掩口。熙斐看她俩个眸中惊诧,笑一笑道:“反正我也想四处闯闯,既然大姐不打算嫁给那个姓唐的,不如我们就结伴同行。嗯,弯弯,你也可以来。”窦弯儿瞪了他一眼,“这算什么主意!小姐……小姐怎么能偷偷出家门同你一起四处乱走?”
云雅沉默。逃出家门这个主意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娘……娘在这个家里已经够苦了,要是再多一个逃婚的女儿,一个带着弟弟不知所踪的燕家大小姐,她还能有什么出路?不……不行!她不能一走了之,将娘一个人留在这火坑之中。
熙斐看她转了神色,抿了抿唇道:“大姐,你要是不想嫁,我看只有这个办法。”
“可不是最好的办法。”云雅看着那对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眸,轻轻道:“熙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出去后身无分文,能去哪里?再者,你学业未成,又拿什么来养活你自己和我?”
“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我燕熙斐会被饿死。”
“你不会饿死,可是你会难受,没人做好了饭等你来吃;没人暖好了被等你来睡;你要看人脸色而不是人家看你的脸色。”
“大姐,我就是厌烦了在家里,还有上学。那起子下三滥就会笑话我没钱,不能同他们出去喝酒斗鸡,我天天听得头疼。”熙斐揉揉额角,孩子似地鼓起了嘴。
云雅与窦弯儿对视了一眼,摇摇头抚了抚他的发,“以后还有的你头疼的呢。听大姐的话,好好上学,等你功成名就了,就是别人头疼了。”熙斐不作声。云雅又道:“你都说他们是下三滥了,还要听下三滥的话?听大姐的,至多以后你再头疼的时候就来我这儿喝茶,你不是说这儿的茶香么?”
熙斐转忧为喜,“我要喝弯弯沏的茶。”窦弯儿无奈道:“只要少爷你好好在学业上用功,我沏再多的茶也愿意。”熙斐笑,清冽的笑容看得云雅也轻快了不少,正要送他出去时,他忽又一蹙眉道:“大姐你不逃出去的话就要嫁给那姓唐的了,以后我怎么还能来喝茶?”云雅为他拂去袍子上才刚钻窗进来时沾上的灰尘,“我已经有了主意,你不用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争锋
燕夫人回到自己房中时,燕继棠仍然端正坐着,见了她来低低问道:“如何?”“还好,我让弯弯给她上了药,应该没事。”燕夫人垂眸又拭了拭眼。燕继棠皱眉,“我是问她答应了没?”燕夫人怔了怔,哀声道:“我看她总是不情愿的样子,还是等一等再说吧。”“等?再等下去不是要我们都去喝西北风么?”继棠的声音不自觉的又高了起来,“只要她嫁过去,我们就是唐家的姻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谋个一官半职,我燕继棠迟早重振家声!”
燕夫人呆立片刻。继棠缓下语气,“女大当嫁,嫁的又是这样一份人家,她还有什么不满的?我看总是你过往太娇纵她了。”燕夫人垂首,“我会再劝劝的她的。她还小,又是去个陌生之地,仲宁虽说从前见过,只怕两个也都忘了。”继棠点一点头,停了停,声音忽然转柔,“阿芙,你也累了一天了,坐吧。”
燕夫人心头一跳,这声“阿芙”没让她忆起半分从前的旖旎光景,只让她暗道不好,冷汗连连。继棠看她不说话也不动,起身将她拉至椅边坐下,“阿芙,那人已将银票给了我,我也把帐都给结了。”燕夫人干巴巴道:“那很好。”
继棠轻咳一声,“帐虽清了,这一路去玉都的车马食宿总要一点银两。你知道,几个孩子都不是结实身子,娘也上了年纪,受不得累。”
“哦。”
“到了那里还得找地方住下,买几匹像样子的布料做成衣裳装点装点门面,也不能太寒酸,惹得人笑话。”
“哦。”
继棠声音更低,“你知道,结了账就没什么结余了,这……”
这就是又要问她要东西了吧?燕夫人抬眸睨一眼自己的夫君。数十年过去,他仿佛还是那个恣意享乐的少年,而她,再不是那个期待着夫唱妇随的阿芙了。继棠看她没反应,脸上又是一变,“哼”地一声甩手道:“我要这钱也不是为自己,还不是为这一大家子?上路没盘缠,难道要这老老少少的走去玉都?说到底,这回离乡背井,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宝贝女儿?”
难道就不是他的女儿,他的宝贝?燕夫人攥紧了手,缓缓起身入到内室,从衣箱中取出个嵌着白玉的首饰盒,也不打开,直接送到继棠手上,“就剩这个了,怕是这上头的白玉还值几个钱。”继棠轻轻抚了抚那栩栩如生、带有温润光泽的玉兰花瓣,“就这几片,我看……”他不死心地又打开盒子,空空如也,“罢了,省着一点,我看也够了。”
收进怀里,他回眸望向木然而立的燕夫人,“我还要去那边看看,你早些睡吧。”
“好,你也……也早些休息。”
燕继棠没听出燕夫人凄苦的语声,也没看见她眼角重又沁出的泪痕,无心应了一声后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卖了这盒子,除去路上盘缠应该还有盈余,兴许临走前还能赌上几把,再者今天二房里受了几句话,还得买些东西应付应付,不然可闹得慌……
三天后,燕家仅剩的一座宅院售出,连带着老夫人珍藏的那些家具器皿因带不走,也给一并卖了出去。这天天还没大亮,燕继棠就将留恋不舍的老夫人送上了马车。他自已与熙斐各骑两匹马,三位夫人共一辆马车,云雅则与两个异母妹妹共挤一车。因车内窄小,三人坐的都不太舒服。二小姐燕云嫣扭着身子,正对上云雅的侧颜,朝阳斜照,她的肌肤如玉般生着光泽,衬着那水蓝衣裙,即使毫无装饰也显得清逸出尘。
云嫣心头生出些许小刺,故意端详着道:“大姐,你这几天没睡好么?看着憔悴了许多。”
云雅瞥了她一眼。虽然这几天冷眼看下来她仍是十六岁时的她,并没有像自己一样重活一世,但是她这恼人的性子,自己好像再难像从前一样容忍。“多谢二妹关心。”
“大姐也要放宽心才好,人说知足者常乐,有的没的想太多反而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云雅淡淡道:“智者千虑,我不像二妹你无忧无虑,夜夜能睡得安稳。”
三小姐燕云萱嗤地一笑,看见云嫣脸色,方才用帕子掩了口,只露出一对笑眼。
“大姐说的是,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小心那一失啊。”云嫣掩不住心底的不忿。神气什么?容貌也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身子也是出奇的娇弱,惟一好过自己的,不就是在那“嫡庶”二字上头么?那桩婚事……那桩婚事就是论了嫡庶,要是真像娘所说她不愿意嫁过去,当年定下的还不如是自己!
云雅瞥见她神色变幻,心中了然,“我失了也未必轮到你,二妹可别像我一样夜夜睡不好,憔悴下去。”云嫣被她点中心事,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石榴红裙,“我可没有这个心。”没有么?上一世为了唐家的荣华富贵,她给自己端来了一碗断魂汤,虽然最后她也受了烈火焚身之痛,但是自己心头的恨意与伤痛,永世再难消除!云雅唇边显出一个轻蔑的弧,不屑再看她,转过了头继续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