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平静接口,“不错,臣妾是处处和皇上作对,不过妾身是真心为皇上好,皇上心里清楚的,至于那个女子……”皇后忽然整衣跪倒,“臣妾虽然示意诚王早归属地,但是绝没有暗中布置杀人之心,请皇上明鉴。”
她的衣裙如水,姿势也如水一般柔软。皇帝的语气却是僵硬,“不是你还会有谁?那白毫银针不是你送给她的?明人不做暗事,朕早已知道你的为人,何必推得干净!”
皇后的面容一如水般沉静,“臣妾是送了她茶叶,臣妾也的确是恼她,不过她已经走了,再不会回来,臣妾何必要将她置于死地?况且她是暴毙而亡,大夫也说她素有心疾,这次旅途劳累……”
“劳累?朕问过太医,用天仙子夹杂在茶叶中泡茶喝,也会诱发心疾。”
“臣妾不通医术,如何得知这样的法子?皇上太过高估臣妾了。”
“你是不通,不过你身边之人未必都不通,只要你稍加示意,自有人会替你出谋划策。”
皇后仰起脸,“那么臣妾敢问皇上一句,这人会是谁呢?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既精通医理,也算准了她就会喝这茶。”
皇帝居高临下,睥视着她,“朕相信只要朕下一道令,那人立刻就能找到。”
“臣妾请皇上下令。”
皇帝的眸光乍然收紧,“朕不查,是想给朕死去的孩儿留些余地,不是给你机会来逼迫朕!”
皇后静静地看他片刻,突然低头俯身叩首到地,“皇上不查,这些年来却是认定臣妾是个杀人凶手,臣妾心中惶惶,又无从解释,所以才缠绵病榻,以致皇上愈加笃信臣妾心中有鬼,愧对天颜。今日既说开,臣妾恳请皇上密查此事,若真是臣妾指使,臣妾随皇上任意处置,若不是……”
她顿了顿,皇帝抬手扣紧她的下颔,逼她正视自己,“密查?那天之事你知我知她知,对她有恨的,也只有你,朕何必再去密查?”
他的语声中透着彻骨寒意,皇后不由哆嗦了一下,“臣妾对她有恨,可臣妾对皇上也有爱啊,皇上喜欢她……”
“朕越喜欢她,你就越恨她,所以即使她走,你的恨意也不能消。”
“不,不是。”
“不是?不是你为何好巧不巧的送的是茶叶?她又好巧不巧的半途暴毙?你究竟指使了谁,谁帮你出的主意,谁帮你下的毒,是谁?”
皇后脸色泛白,语气却是坚定,“臣妾没有指使任何人,臣妾……”
“你不用再逼问她了,是哀家。是哀家给了她茶叶,是哀家替你斩断了这条祸根!”太后昂首而入,一条龙头拐触地有声,“那样不知廉耻的女子,死不足惜!”
“母后!”皇帝退后了一步,望着穿过纱帐而来的太后,如见鬼魅,“你……你怎么会要她死?她……”
“她什么?她狐媚惑主,害了你,也害了你!”太后望向皇后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怜惜。
“可她已经回去了,你何必……何必杀她?”
“回去?回去就天下太平了?她若是有了你的骨血,君清这孩子未必就真的一傻到底,到时一算日子,他就算忍得了这口气,以后心里也必有芥蒂。那时先帝看他忠厚老实,划给他的属地是鱼米之乡,大溱的粮仓,你要教这样的人给你看守粮仓,以后怎能不出乱子!”
皇帝的脸上掠过几分哀伤,“只是珮瑜……”
“她死了,也算死得其所,总比留在这世上祸害人,引得兄弟相残的好。”太后目光炯炯,平日慈和端平的脸上写满着精明与威严,“哀家知道她喜欢喝白毫银针,便示意景岚送她这个,至于那两罐茶叶,自是从哀家宫里出去的。皇帝要是觉得哀家有错,不妨罚哀家给人一命抵一命好了。”
皇帝垂首,默然片刻道:“儿臣不敢。”
“既不敢,这事就算过去了,你要是再放在心上,也就别再来见哀家!”
“晨昏定省,儿臣不敢有误。”
太后睨了皇帝一眼,缓和了神色,“哀家知道你孝顺,过来。”
皇帝上前,扶住她的手。太后转首又看皇后,“哀家许久没有吃过这样精致的菜品了,还是你有心。”
皇后迎上去,扶住她另一只手臂,“菜都凉了,臣妾让人送去热热吧。”
“不必,再热一热反而失去原味,”太后左右看看,眸中意味深长,“最要紧的就是这原味啊。”
这一晚,皇帝宿在了丹凤宫。夜深,殿中落针即闻,只有那十几面落地的纱帐被风吹拂着,像是千帆起舞,劈波斩浪。
“她是个好女子。”
“臣妾知道。”
“你真的知道?”皇帝回首,目光转向她。
皇后笑容柔和,“‘敏慧’二字,她当得起。”
皇帝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别人,“敏慧……珮瑜远远不如。”
“所以母后容得下她、太贵妃疼她、九王也离不开她。”
皇帝默默,眸中却有那浩瀚狂澜,卷尽千帆,“她又有了他的孩子。”
“九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朕也很高兴。”皇帝侧过了身,直视褪尽脂粉的皇后,带着几分陌生,“要是这一胎又是个男孩,朕可要输给他了。”
皇后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大度的笑容,“如今战事未休,不便选秀,臣妾已从新进宫的宫娥中挑出几个出类拔萃的,明日便可到紫宸殿中侍奉。”
皇帝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皇后真是深知朕意。”
“皇上国事操劳,臣妾只是略尽绵力罢了。”皇后漾着笑意,只在皇帝倾身靠近时才略显出几分羞涩与拘谨。身体是近了,可是心,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离得却是更远了……
第115章 隐瞒
帝后和好,战事却是急转直下。皇帝接到战报时,脸色陡地一变,拿在手中的纸也仿若有千斤之重,几乎将他压垮。下面站着的兵部尚书仍在那里滔滔不绝,“……王爷一直小心谨慎,生怕齐武帝留下什么后招,因此一路行进缓慢,只是……”他抬头瞥了眼皇帝,不敢露出半分责怪之色,“……连取两座城池,求胜心切,王爷又身先士卒,带领一队人马率先进入长岭,谁想遭遇埋伏。据几个逃回来的士兵说,那些象兵卷着榉木滚石,源源不断地扔下来,别说是人,就算是石头怕也被砸成了泥。”
皇帝深吸一口气,“可有派人去找?”
“那一段正是峡谷险窄之地,单将军连派三人队马去寻,都是有去无回。”
“那他们就被阻挡在那儿?”
“要过长岭,必先要冲破那个峡谷,所以单将军和谢将军都是一筹莫展。”
皇帝也是眉结紧锁,“怪不得蓝祈枫只顾攻打西越,原来料到人讨不到好去。”
兵部尚书低一低头,“北齐这次势在必得,况且凉城一失,西越强弩之末,难以为继。大周那边已传来消息,文璟帝已下令收兵,固守大周城防。”
皇帝抬手揉了揉额角,“那边占了西越,这里只失两座城池,这样不赔本的买卖,难怪他懒得回来。”顿一顿,他复又道,“不能就这么被他挡在门口,眼下看来只有强攻。”
“谢将军也是主张强攻,但单将军又主张先探明王爷生死之后再行进攻,两位将军帐下的将士们又是各说各的,有些成水火之势呢。”
皇帝勃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不清!传朕的旨意,先等两天,看看九弟能否自己回来,不能,三天后强攻。”
三天复三天,君宜不知生死,强攻亦是失败,战场上的愁云惨雾蔓延到了宫里,只有寒绯轩中一切如旧。早起的窦弯儿为云雅推开了窗,再在瓶中的花上撒上一点水,转首看予儿在云雅身上扭着,忙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小王子,你可别再扭了,小心碰痛你的弟弟。”予儿扁起嘴,但是很快又绽出笑颜,扯着窦弯儿的头发高兴地吐起泡泡,“背背,背背。”
云雅笑道:“他这是要骑大马了。”窦弯儿点点予儿的小鼻子,“要骑大马得等你皇伯父来,我最多抱你走两圈。”予儿咕哝了几句,又开始扭起身子,“皇伯伯,要皇伯伯。”云雅抿好头发,起身抚了抚他的小圆脸,“你皇伯伯事情多着呢,哪里能天天来陪你骑马?”
窦弯儿一边安抚予儿,一边看向云雅,“说起来,皇上也有好几天没来了,真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我这里又不是寿安宫,皇上没必要天天都来吧?再者君宜去那里都快一个多月了,想是战事总有些吃紧。”
“可是皇上那样喜欢小王子,突然不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给绊住了脚吧?”窦弯儿虽然不齿皇帝觊觎云雅的行径,但对他疼爱予儿之心没有丝毫的怀疑。
云雅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不敢想,也不敢问,尤其是在同君宜断了家书的日子里,她半点也不想知道皇帝不再登门的理由。
这晚躺下去后,云雅盘算着明天起早要去寿宁宫请安,让予儿和顺太贵妃相聚个半日,再去寿安宫陪伴太后说会儿话,或许能知道些西北战事的近况。毕竟皇帝每日必去请安,太后再一心向佛,这样事关大溱国势的消息也必定关心。想定了,云雅侧过身,看予儿一手抱着只布老虎,一手攥着自己的长发酣然而睡。他睡得可真香啊,红红的两腮,微微嘟起的小嘴,还有像他父亲一样的姿势,喜欢抱着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