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不急,慢慢来。”横竖叶鹏程和彭氏都被关起来了,闹不出风浪了。
“对了,我险些忘了。”江宜室提起叶世浩,“外祖父命人给我传话了,说世浩已经十多岁了,又是男孩子,总拘在家中耽误了功课,外人难免会说闲话,不如将他送到外地的书院。还说要是叶家没有异议的话,不妨把人送到金陵的书院,他和书院的先生很熟,可以帮忙写一封举荐的信。但是这话他不能说,不能总干涉叶府的家事,让你哥提出来最合适。昨晚你哥一回府,我就告诉他了。”
“嗯。”叶浔笑着点头,“还有啊,记得命人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爷、大奶奶。”
江宜室咯咯地笑起来,“那是自然。你哥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把这件事说了。祖父祖母当即同意了,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等明年一开春儿就送世浩去金陵。”
叶世涛把叶世浩的事情告诉了叶鹏程,而且是亲自去了庄子上传话的。
他不日即将上任,能见到叶鹏程和彭氏的机会不多了。当然,他其实最希望的是两个人咔嚓一下死掉,再不相见。
母亲去世前后,他三岁左右,随着岁月无情消逝,他再怎样努力,能记住的也不过二三事。
他记得,母亲病入膏肓时,见他跑到床前,总是侧转脸,闭上眼睛。
他就摇着母亲的手,问:“娘亲,你为什么不看我?你很讨厌我么?”
母亲便弯唇浅笑,“我是舍不得,不敢看。”
他求着母亲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母亲总是看他片刻便会难过的落泪。是那种无声的绝望的哭泣,泪珠没完没了地掉落。
到最终,母子两个总是抱在一起哭泣。
那时的母亲该有多不舍,该有多留恋。
他还没为人父母,无从体会那种锥心的痛苦。
他记得母亲对服侍的下人叹息:“情这个字,一辈子都不要领会才是福气。终究要失望,心迟早会千疮百孔,人也迟早要双手空空地离开。”
随着年岁渐长,他才明白了话中的含意。
心疼母亲,又有股莫名的失望——失望于母亲竟对叶鹏程动了情。叶鹏程哪有一点配得上母亲?
母亲病重时,他连每日守在病榻前都做不到,依然流连于外面的温柔乡。要有多无耻,才能这样辜负发妻。
母亲该是怎样的心情?
情深清浅不可知,却是一想就知有多失望。
情这个字,不碰最好,只照顾自己的喜好,随着心境度日便足够了。
男人女人都是一样,谁离不开谁呢?便是结为夫妻,只把对方当个搭伙过日子的人就是了。不付出,就不会失望,尽本分就足够了。
他对江宜室从来没有过多指望,也希望她不要指望自己回报她的情意。
他回报不起,不想回报。谁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于他,女子宛若各色娇花,合心意的、又愿意跟随他的,就收拢到身边,适可而止地给予照顾。
成婚后,江宜室子嗣艰难。他并不心急,真的不急。
有了孩子,便是有了一世的责任。他的孩子,决不能走他和妹妹的旧路。偶尔会想,过几年再添孩子也很好,到时候他也放荡够了,也就能一心一意地照顾妻儿了。
他从来明白自己的无情、自私,却不能改,也不想改。
他什么都可以要,就是不要自己动心。那是负担,要不得的负担。
对他给予一腔柔情的女子,他都清楚,只有无奈,明白自己不配。可还是愿意遂了她们的心愿将她们接到府中——如果那是于她们而言最好的境遇,他愿意给。
如果这是他一生的错,也没办法。
母亲所经历的那一场孽缘,已经将他毁了,让他到如今都抵触儿女情长。
☆、第59章
碧空无云,秋风萧飒,黄叶落花辗转凋零。
宅院中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花圃中的各色菊花开得正好。
叶世涛在梧桐树下的竹椅上落座,唤仆人去请叶鹏程和彭氏。
彭氏先一步快步出门,容色憔悴,满脸忐忑,“世涛,你过来是——”
叶世涛悠然喝茶,充耳未闻的样子。
她只得局促地站在一旁。
等了片刻,叶鹏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满脸的颓丧、气恼,恨声道:“不孝的东西,你来做什么?!”
仆妇给二人搬来座椅,奉上茶点。见叶世涛打手势示意,无声退下。
“自然不是来接你们回去。”叶世涛笑道,“专程过来告知你们几件事:一,二叔年底就回来袭爵;二,我已得了五品官职,日后在五军都督府行走;三,叶世浩明年开春儿启程去往金陵书院求学;四,叶浣的亲事我会阻挠到底,在证实一件事之前,她休想出嫁。”
刚刚坐下的彭氏腾一下站了起来,“金陵距京城那么远,世浩还那么小,怎能独自前去……”说着话,泪珠已滚落。
叶鹏程则抓住了关键的一点:“什么事?你要证实什么事?!”
叶世涛笑容无辜:“证实大奶奶是如何嫁进叶家的,寻找人证是一条,别的功夫也会做足。如果叶浣是奸生,她与叶世浩的出路也就断了。”
叶鹏程霍然起身,额角青筋直跳,“你这个畜生,你好狠的心哪……”
彭氏却已说不出话来。是叶浔,一定是叶浔要叶世涛这么做的。那个丫头,她是决意要将他们四个人弄得生不如死才会收手。
叶世涛微微一笑,“日后我不会再懒散度日,闲暇时少,你二人死之前,我不会再来。”语必缓缓起身,负手往外走去。
“你别走!”叶鹏程急匆匆追上前去,抬手扣住了叶世涛的手臂。
叶世涛侧目看着他。
叶鹏程额头已沁出了汗,眼底交错着诸多情绪,挣扎得厉害。沉吟片刻,他第一次向长子低头,“你恨我们,由着你,可阿浣和世浩……到底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这么残酷。”
“我残酷?”叶世涛笑意苍凉,“比起你的龌龊,我宁可残酷行事。我只有一个妹妹,是阿浔。今日也不妨跟你把话说清楚:不论你们是明媒正娶,还是有私情在先,在我这儿,结果大概只有一个。”他甩开了叶鹏程的手,阔步离开。
走出院门外,他听到了彭氏崩溃的哭泣声。
就因为这个女人,叶家多年没个样子,几个人都被毁了。
他清楚,阿浔如果没有外祖父、外祖母的悉心教导,兴许就和他一样被毁了——没有一个人能给她一点儿好的影响,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很大的缺陷。
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换个人,有着叶鹏程这样的父亲、他这样的哥哥,都会无比抵触婚嫁。
他能给阿浔的,也只有兄妹亲情。
幸好,阿浔遇到了裴奕。看得出,那是个洁身自好的人,不似他。
他自嘲地笑了笑,上了马车。
回府路上,遇到了孟宗扬。
孟宗扬曾专程到叶府,两个人是见过的。孟宗扬有些落拓不羁,叶世涛则是懒散放荡,两个人在某一方面上,是有些共通点的,倒是都不反感彼此。
孟宗扬特地下了马车上前见礼,并且道:“听说你琴棋书画皆有造诣,我只棋艺还过得去,晚间能否上门叨扰,请你指点一二?”
面前人是徐阁老拉拢过去的人,而他则是柳阁老的外孙,来往的话其实有些多余。叶世涛稍稍有些意外,还是欣然点头,“指点不敢说,届时恭候你上门切磋就是。”
“成!”孟宗扬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我赶着进宫面圣,晚间再好好儿叙谈。”语必匆匆行礼,转身上了马车。
叶世涛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有点儿反常,却是猜不出原由。
回到府中,他吩咐元淮:“我去看望大爷、大奶奶的事,不必隐瞒二小姐,我是什么意思,也不妨委婉地透露给她。”
元淮称是而去。
孟宗扬站在御书房里的时候,心里有点儿忐忑。并不是他主动求见,是皇上命人传他过来的。
皇上从来是一心二用,一面与人说话,一面批示奏折,语气漫不经心的:“你提前回府,为的就是去长兴侯府见长兴侯夫人?”
孟宗扬心里直打鼓。皇上怎么知道的?是派人盯着裴府还是盯着自己呢?面上不敢迟疑,“是。”
“你这是八面玲珑还是要做墙头草?”皇上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徐阁老的人么?总围着与柳阁老、叶府有关的人打转是何用意?”
孟宗扬老老实实地道:“臣只是皇上的人,并不想依附于任何一名权臣。”
“徐阁老却十分看重你,你也并未谢绝他的美意。”
孟宗扬不由叹气,“那是臣贪心,想着有好处就先拿着,谁承想,那好处是烫手山芋。”
皇上不由轻笑,“如此说来,倒是你左右为难了?”
孟宗扬笑了笑,忽然心念一转,向上行礼,“皇上,臣想请您为臣赐婚!”
皇上有点儿惊讶,放下手中的笔,“有意中人了?”
“是。”孟宗扬第二个请求尾随而至,“臣还想请皇上给我换个官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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