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公子沉痛地叹息:“北戎五十多万兵,实非镇北侯能敌,何况这些年减免军需,他手下将士大约不过十五六万,如何能不败!”
叶中书沉吟着,“话虽如此,我却觉得,战事的消息很少……有些……说不过去……”
叶大公子不解:“怎么少?我在三皇子那里,天天看到西北送来的奏章,全是说北戎一路攻城下县……”
叶中书点头:“是,西北一路防守弱,北戎过来也是当然。只是,北边,没有几个人看到了北戎南进,都说北戎还在燕城附近。”
叶大公子也点头了:“是的,那是因为从北边过来的几条驿线都被撤了,京城与北边音讯艰难!而且,朝上也有人说北戎尚未从燕城南下,说明即使镇北侯父子死了,可沈家军还没有投降,依然在与北戎对抗!燕城陷入重围中,无法送出信件!”
叶中书嗯了一声,叶大公子忙问:“父亲有何疑虑?”
叶中书捻着胡子:“我只觉得,如果燕城被围,沈家军无力突围,那么东北那路的北戎哪里去了?”
叶大公子出了一身冷汗,对叶中书说:“爹!如果那路北戎绕过了燕城,就从东边一路直下,很快就会到京城了!我们出去是抵挡西北来的北戎,那东路这边谁来挡?爹,京城要陷落了……”
叶中书摇手:“先别急,先别急……”他紧皱着眉头,叶大公子差点说自己不去出征了,可是对三皇子说的话岂能反悔?他像是要哭了一般对叶中书说:“爹!您现在就往南边去吧!城里许多人走了,我马上让人帮您整理东西……”
叶中书叹了口气:“我家书馆已然几代,所印之书所藏之书……”
叶大公子急了:“爹!身外之物,不可留恋!您带着家人马上离开吧!”
叶中书拍了下叶大公子的肩头说:“我家世代书香,到了你这辈,竟然有个从军之人,真是不易。你少时习过武,多少有助。但在战场上,也不要逞强……”
听见父亲竟然换了话题,叶大公子紧张地说:“爹,您还没有答应我,这两天就走吧!”
叶中书笑了一下:“我会让那些孩子们走,我懒得走了。”
叶大公子眼睛湿润了,一下子给叶中书跪下:“爹,我不孝,但请爹一定要走!”
叶中书严肃了,摇头道:“此时不能走。我一走,谁等着迎接你们凯旋?若是那路北戎来了,再走还有理由,但是他们不来,我就跑了,人们会说我作为你爹,都不信你们有得胜之日,岂有此理!”
叶大公子结巴着,“可是,可是,等他们来了,就来不及了……”
叶中书说:“咱们家不远就是明镜湖,屋子里有梁,坐在书中,尚能举火,有什么来不及的?”
叶大公子流泪了:“爹!我求您走吧!”
叶中书把叶大公子扶起来,说道:“你能如此出息,我已经很满意了。你也这么大了,许多事情要看得开,人生不过是在世间走一回,无论何时,都得讲究些风仪姿态。我这么大岁数了,做不出闻风而逃的狼狈,就让我按我所愿而行吧。”
叶大公子悲哀地叫了一声:“父亲……”
叶中书抬手制止了他,说道:“况且……”他沉思着。
叶大公子拉了叶中书的袖子追问:“爹,况且什么?”
叶中书迟疑着说:“我认为……这东北一路北戎……也许已被歼灭了大半……”
叶大公子失声道:“怎么可能?!”
叶中书也摇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这路北戎有十几万,根本不可能完全隐蔽,可我有故旧送家人逃离,给我带来了书信,其中都说北边过来了伤兵和学子,让人们快建义兵抵抗,但没一封提到东北边有北戎大军的行踪……”
叶大公子使劲眨眼,叶中书低声说:“我总觉得现在时局诡秘,你千万莫要与别人说我的猜测。我这么说是要你不必担心我,你自己小心。平远侯老了,二十多年不涉朝政,可你也知道京城应招义兵者,日内就万余,现在五万不止。平远侯夫人用她生意资助军需,毫不仓促,怎么看都是早有准备才是。其他人家也纷纷资助,你们才能迅速出发。”
叶大公子说:“我们早就准备了那些唱词和人,不就是为了煽动民众,支援沈家军,参加义兵吗?看来是……”他停住,那些是为了市民准备的,可平远侯夫妇定是早就动了。
叶中书缓慢地点头说:“你也觉得,他们有预备了吧?”
叶大公子皱眉:“这事,当初是沈三公子叮嘱下来的。”
叶中书诱导地看自己的儿子:“还有,沈家军现在北方似是全败,为何要大家传唱沈家的勇敢忠诚,一门几代英烈?”
叶大公子思索着:“为何……”
叶中书不想让叶大公子多担心,挥手道:“你放心走吧,我会在这里给你们坐镇的。”
叶大公子无法说服父亲,只好再次深拜告别。
京城的西城门处,拥挤得一塌糊涂,各家所招的义兵在此与平远侯父子一同出城。三皇子一身轻甲,神色激动地看着满街的各色的旗帜,对身边的沈卓和张允铭说:“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叶大公子说:“你有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当得人的赞赏!”
三皇子哈哈笑:“我才不是为了得人赞赏呢!大丈夫生于世,就该到战场上去厮杀一番!”
叶大公子忙说:“要稳住!你只是监军,平远侯才是主将,张大公子是先锋,你留在军帐里……”
三皇子一挥手:“什么呀!你在军帐里就行了!”高兴地一踢马,领着人们往前去了。
张允铭和沈卓却都很冷静,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的背景,沈卓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悲愤,表情很正经,而张允铭则唇边带了丝冷冷的笑意。他们并肩骑行,沈卓挑衅地低声问:“你怕了吧?”
张允铭鄙夷地看沈卓,说道:“我怕!我怕你到时候哭出来!”
沈卓切了一声道:“你做白日梦了吧?”……两个人一路小声地斗嘴,远远地跟着三皇子。
各家相送的人群一直簇拥着几万义兵出了京城西门,真是人山人海,他们在城门外看着打着旗号的队伍走远。许多人眼里有泪,可是没有多少人哭出声,怕是不吉。
也许是与三皇子手足连心,太子站在城楼上,也同样感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眺望着人潮汹涌而去,觉得自己的心都快飞起来了。此时是二月,春意渐来,万物孕育着生机。太子觉得自己已经脚踏在了帝座椅子下的脚踏板上,只需一进身,就能坐上龙椅。可同时,揣在他胸口的那片四公主的血书,又如炭火一般灼烧着他的心,他不敢触摸,却无法回避,只能用杀戮来缓解。
太子回了东宫,让人给郑谦传话:“那个沈二小姐,该死了!”?
☆、帮忙 (抓虫)
? 相比城门口的热闹,吕太傅府前很冷清。人们开始猜测,如果三皇子这一去凯旋而归,太子之位是不是就得换了?对支持太子的吕家可就得躲远些。还有人觉得如果三皇子败落,北戎杀将过来,就快亡国了,还走什么关系?先往南边逃吧。
吕太傅听着有关义兵集结并离城的汇报,不加置否,反而问道:“我让人带话让太子妃回来,她怎么还不回来?”他已经多次得到消息,太子对太子妃粗鄙不堪,太子妃饱受凌虐,可是太子妃本人竟然从来不送信过来求救。他知道这个孙女心高气傲,越是悲惨越不想回来,大概怕丢脸。他只能一次次地让人去传话,太子妃一次次地不理。
来人小心地说:“太子妃说,怀了孕就回来。”
吕太傅叹气:“让她先回来!”实在不成,找个假孩子也行!太子妃一回来就说怀孕了,然后弄出个孩子来。这种事平常的时候无法操作,可是在战乱之时,就好办了……当然,也不会那么轻而易举,至少,太子在这之前得出事才行……
吕太傅又思索了片刻,说道:“让人顺着现在的流言,传扬镇北侯已死,沈家军覆灭,北戎已经逼近!让我们的人在朝上建议迁都!”人挪活,树挪死。一旦迁都,那就天下大乱了。太子要是出什么意外,就不会那么扎眼……你竟然敢如此对我的孙女,罔顾我这些年对你的扶持,怎么能不让你付出代价?!
于是朝上吕氏官员开始大肆宣扬战事的恶劣,又过了几天,东北方面让人送来了北戎入境的奏章,引起了朝野的极大恐慌。
几千北戎人越过山区,进入了平原。匆忙纠结起来的平民在陈里长等义兵和轻伤的伤兵带领下,去拦截敌人。义军虽然人数有了两万人之上,但大多是农人,就知道挥个锄头,与北方的战斗民族一交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许多人见对方一亮长刀,转身就跑,陈里长喊破了嗓子也没用。于是首次交战南人溃败,北戎人抢劫了一个村庄,杀了没有跑掉的人,临走时烧了房屋。
地方官员吓得连发奏章,夸张地描述北戎的强大和迅猛,说本地无法阻挡,要求朝廷快派正规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对这路北戎弃之不管,就是平远侯截住了西路北戎,沈家军的残余与北路敌人相持不下,这路东北敌军也会抵达京城。一时间,有朝臣大声疾呼迁都,要皇上先避开敌人,转都南方。并且引经据典,说了许多迁都则生,不迁都则亡的历史事例。天子乃天下最为重要的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稍有危急就该避开,何况现在局势已经如此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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