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实在无法让自己沉沦到那个境地,只能换个话题来转移包官人的注意力,问道:“包官人可是买入了粮食?”
包官人叹气道:“我去年没买多少,现在后悔了呀!粮价都涨了十倍了。去年夏天时才三四文一斗,现在是三四十文了,太贵了。宅地倒是便宜了,我看中了一块,想去买下。”
四皇子沉重地摇头说:“这时候可不是买地的时候,包官人,每次饥荒开始时,都是粮价攀升,地价下降。三四十文一斗虽然比去年多,可平常人家还是能付得起,相比饥荒时一两银子或者金子要便宜多了。包官人,我若是你,此时就是要卖了田地,也要买入粮食的。”他知道后面会有几年灾年,说出话来自信满满。
没有季文昭时,四皇子在这里可算是顶尖的棋手了,包官人对四皇子特别佩服——看看人家,年纪轻轻,就把自己打得大败……当然,谁都把自己打败了,但四皇子是年纪最轻的!
听四皇子这么一说,包官人心虚了。人类历经过多少饥荒,每个人身体里都有对饥荒的恐慌基因。当初三皇子放出话来,包官人没全信,现在四皇子也这么说,包官人不敢不信了,马上对四皇子一抱拳:“多谢蒋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筹办。”转身就走了。
四皇子又有了一段清静的时光,可以坐在那里自顾自地胡思乱想。而包官人一溜烟跑回了家,让母亲夫人把钱都拿出来不说,还要她们把什么首饰细软都卖了,赶快去买粮食。粮价一天一变,绝对不能耽误了。包官人就是平时不着家,可也是个做实业的顶梁柱,他这么咋咋呼呼地回来了,还神秘地说是宫里人告诉他让他这么干的,包老夫人就吓坏了,认为是宫里皇帝得了各地的报告,饥荒到了!老百姓怎么能知道?包官人仗着开了个观弈阁才得了信儿,这么宝贵的消息可不能瞎了!包老夫人果然卖了首饰细软,用所有的存蓄买入了粮食。这之后,还告诉了左邻右舍七姑八大姨什么的,一时间,从京城一个角落开始了抢粮潮。人人争相购入粮食,短时间内就又把粮价推高了几倍。
这些买了粮食的人,一点也不后悔。
起于春夏之交的干旱,到了夏天愈演愈烈。多地天气干燥酷热,小溪小河纷纷干涸。入秋后,各处都急报灾情,广阔的田地颗粒无收。
皇帝每天都要聆听各种哭诉旱情悲惨的奏章,渐渐烦躁。幸亏粮储充实,大多就是责成当地官员开仓救济饥民,几地区联手,遣返流民回乡之类的。
太子完全成了摆设,他过去本来就没有经历过灾年,现在又被沉重的私心杂念所困,面对灾荒,毫无头绪,只能对皇帝的指令一一称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敢讲,更别说什么建言倡议了。
有一次皇帝都不耐烦了,问道:“太子可有何救灾之建言?”
太子行礼道:“全听父皇之意。”
满朝臣子看在眼里,都暗地皱眉。
当初太子未册封之前,就与镇北侯七岁的小女儿斗气,对朝中戍边的武将不敬,然后皇后当众下毒,接着还有那么明显地对着三皇子去的刺客……还以为他多么能个,才挑起了这么多的事端,可现在真到了政事上,怎么如此无能?早知道自己这样,当初何必那么张狂?镇北侯府屹立至今可不是凭几句“全听父皇之意”之类的虚话换来的,那是多少人的鲜血在战场上拼出来的。这么看来,太子也太不自量力了。
被大家回过头来同情的镇北侯府,这个夏天过得格外平静。
沈湘和沈汶过了十四岁和十二岁的生日。
杨氏自从沈坚走后,卧床了一个月,才又起身抚养沈强,府里的事全部交给了柳氏。好在沈强精力极为充沛,有时杨氏觉得忙他一个,比管一大家子都累,心情才慢慢好转。
自从沈坚走后,沈湘发了疯一样天天在马上练习长枪,脸晒得黑红。杨氏心疼得大骂,可沈湘根本不听。沈汶想起前世也是这样,沈湘就这么疏离了自己,两个人渐行渐远,最后都不怎么说话了。沈湘那时看不起自己的懒惰文弱,而自己那时看不起沈湘的野蛮。
这次,沈汶还是无力改变,她有时在沈湘习武后去找沈湘,沈湘言语里总是有些不耐烦,话里很鄙夷沈汶无所事事。而沈汶也的确很懒,她经常睡懒觉睡到晌午——因为她夜里总得出去。
张允铮终于把密室外的家具布置好了,墙外面是从地面一直伸展到了屋顶的百宝阁架,上面放了书籍,和寥寥几件古董,只是其中一扇架子可以打开,背后就是密室的门。
有密室的屋子里布置简单潦草,是个半书房,有个躺椅。隔壁是卧室,有门相通。而与密室遥遥相对的另一端房间,却是非常精致,家具贵重,架子上的古董花瓶也明显是好货,算是客厅。
都布置好了,平远侯才出面调了平远侯府里一家老实巴交的仆人夫妇前来守门,对外人只说这是给远房子侄置办的产业。
沈汶因为过生日等等,过了十几天才到了那个院落。这次,一排三间房子都亮着烛火,沈汶还是选了那间有密室的敲了下门,里面张允铮大声说:“如果是小骗子就进来吧!”
沈汶一再告诫自己——自己有一千岁了,不能跟这个混孩子一般见识!可还是边推门边说:“咦,怎么除了小狗乱叫,没有听见人声呢?”
张允铮正拿了块布胡乱地擦家具,听见这话,将布使劲在沈汶面前抖了抖,沈汶跳开,摇着手挥开尘土,嘴里噗噗乱吐,然后叫道:“小混球!你哥呢?!”
张允铮听见她上来就问张允铭,恶劣地继续抖布,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可恶!”沈汶跑开,到了另一个角落,指着张允铮说:“不许闹了!我要找你哥!”
张允铮哼声:“去找吧!他该在你说的那个酒窖的地头上。”
沈汶一喜:“他要亲自去办?”
张允铮撇嘴:“看你高兴的,还知道北边吗?”
沈汶叉腰指张允铮:“你,不许犯浑了!让我去密室。”
张允铮看沈汶的样子,轻蔑道:“你娘是不是总这么说话?你才几岁就跟个家母一样了?”
沈汶气急:“对你就得这个样!你这个不明事理,不识大小的混球!”
张允铮怒目沈汶:“你才浑!你看看这地方,你干了什么?!你出了钱?出了力?花了时间?你凭什么一来就指手画脚?!”
沈汶一下子被噎住,张嘴结舌——她发现自己其实犯了一个有千年阅历的人不该犯的错误:以为自己多知多懂,就看不起别人了。
张允铮对着沈汶狠狠地哼了一声,回身用布乱擦家具上的尘土。
沈汶咬了下嘴唇,她从小就会撒娇耍赖,现在要认错真是太容易了。她轻咳了一下,腻着声音说:“对不起啦,我不该那么说你呀。”张允铮没回头,继续将布乱甩。沈汶知道张允铮在府里大概一辈子也没干过家务,可在这里,因为她那时说只能让这哥俩个来建密室,张允铮竟然砌了墙,抹了灰,与张允铭搬家具,现在又在擦家具……沈汶真的羞愧了,蹭着脚步到了张允铮的身后,小声说:“那个,我以后不骂你了还不成吗?”
张允铮回头对着沈汶说:“可我以后还会骂你!”
沈汶扑哧笑了:“那我以后也会骂你啦!”可心里暗自告诫自己,不能随便再骂张允铮了,张允铮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混小子了。
张允铮顺手拉开了一架家具,露出密室的门,他推开,表面很不在意地抬了下下巴。
沈汶笑着进了密室,这只是间四步见方的小隔间,里面一张书案,两把椅子,就塞满了。四壁都是托举着蜡烛的烛台,把密室里照得亮堂堂的。沈汶回身笑着拖了腔调说:“建得真好!还这么亮堂,这样我画东西就不废眼睛了!安排得真周到。”
张允铮马上绷着脸背了身不看沈汶,从两屋间的门边离开了。
沈汶到了桌子前,打量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她发现墨是松烟墨,写出的字遇水不化。垂挂的笔有兰竹、写意、叶筋、衣纹、小精工,可以满足大多书画的要求,砚台是名贵之极的洮河绿石砚。桌案下的隔层有四尺丹,还有可书写的白绢,和能作画的丝帛。案旁立着绷子,若用丝帛,可绷在上面。
沈汶明白布置了这些的人花了很多心思,她再次羞惭自己的自大之心:自己以为是别人的救命恩人,就罔顾了别人的心血。
她感叹了会儿,就将一幅白丝帛紧绷在绷子上,然后将绷架平放在了书案上。她用小勺舀了水放在砚台里,边磨墨,边想着自己要画的东西。
等到沈汶提起笔,她的心境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进入了类似冥想的意境中。她要画的迷宫图,是她多少年借鉴了各种资料和理论捉摸出来的。这个迷宫在她的脑海中早就建造完毕,她只需将其仔细地画出来就行了。
她开始画轮廓和格局,渐渐地,密室的墙壁似是消失不见了,沈汶完全沉浸在意念中。季节已经是夏末秋初,密室里虽然有微风,可还是闷不透风,但沈汶却没有一丝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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