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让白轻墨心底麻了一麻,却面不改色地道:“本宫却记得,五日之前,是谁冷着一张脸从我沉月宫中走出去,的?唔,瞧你今日这形容,难道是本宫记错了不成?”
兰箫无奈一笑:“那日分明是你言语中尽是要分道扬镳的意思,这时却怪在我的头上。”
“哦?”白轻墨挑起秀眉,“兰教主聪明绝顶,心里头跟个明镜儿似的,做事情也从不拖泥带水,怎的偏偏我同你讲出来便不高兴了?唔,容本宫略作猜想,不会是被本宫说出实情,戳到痛处了罢?”
这一番话说得似真似假,似猜想又似揶揄,却实实在在说得没错。
兰箫一叹,覆在她手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略显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是我的错,请你宽心。”
声音被微风送入耳际,白轻墨微微一怔。
他居然……道歉了?
此事原本便无孰是孰非,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随口拈来,根本没想到,如兰箫这般性子的人,竟然会这么干脆地……道歉?
四目相对。兰箫漆黑的眸子依旧深邃如夜空,却仿佛荡漾着浅浅的柔光,点点笑意如星辰般在夜空中若隐若现,遥遥的传递着光辉。而此时这双眸子,正定定地看在她的眼里。
白轻墨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挪开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
兰箫看着她没甚表情的侧脸,眼中掠过一抹温存的笑意。
兰幽的方向感着实良好,隔着大片大片渺无边际的荷塘,七弯八拐的最后竟然能靠上岸,而且还是先时出发的那个小码头。
两条船一前一后地靠了岸,兰幽与流风率先上去将船栓绑好,随后兰箫与岑柳先后跨上岸,前者站稳之后向着船上伸出手来,白轻墨将右手放在兰箫掌心,左手提起曳地的淡粉色裙摆,微一承力,船身一晃,便上了岸去。
付了钱给船家,一行五人走到大街上寻了一间酒楼,正欲跨入门槛。白轻墨的脚步却微微一顿。
兰箫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目光扫视街上一圈,只见人来人往,却并无异状。白轻墨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进去罢。”
二人跨进了店门。
在路边小巷的转角处,一个斗笠沿缓缓露了出来。五指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泛着略显阴冷的光芒,男子伸出手,将帽檐往下按了按,遮住了那一双冰冷得毫无温度的血色瞳仁。
作者有话要说:
☆、渐暮久掷笔添蜡
缈緲青山之下,涓涓细流之畔,鸟儿啁啾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在幽谷中荡出几缕回音。草丛中,五彩斑斓的野花静静地开着,一只白色的小蝴蝶翩翩飞来,轻轻落在花瓣上,却在眨眼间已变成一堆尘土。
如烟谷。
身着一身极为普通的粉色长裙的女子站在窗边,从八哥的腿上解下一个小竹筒,然后给八哥一块蜜饯,将它放飞。
屋子里远远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明玉,何事?”
明玉拿着竹筒,走进内室,对着那位懒洋洋躺在竹椅上的美艳女子道:“谷主,外面传来的消息。”说着将竹筒交给了女子。
被称为“谷主”的女子眉目美艳不可方物,一双丹凤眼随意顾盼如秋水生烟,一张脸糅合了二八女子的青春与中年妇女的风韵。
正是如烟谷谷主,“毒后”柳非烟。
柳非烟接过竹筒,从中抽出一个小纸卷,展开一看。
短短的两行字,黑白分明,却让柳非烟那张难得变色的脸庞上蓦地掠过一抹阴霾。
抬眼瞥见柳非烟的神色,明玉心头竟不由得颤了颤。
她自小便伺候柳非烟,跟在她的身旁,几乎是寸步不离。十几年如一日,却从来没见过她出现这般的神色。分明只是一瞬的神情,却让人感觉到如乌云压顶,虽然没有电闪雷鸣的恫吓,却无端地使人心悸,整个房间的光线似乎都为之暗了一瞬。
直到这一刻,明玉才当真是感受到了二十年前的“毒后”叱咤江湖的狠手无情。
那一丝狠色只是稍纵即逝,短短的素笺被一只手一寸寸地揉进手心,微微一用力,便化作粉末簌簌地飘落下来。
柳非烟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眼角上翘,分明是笑着,眼风里扫出万种风情,却渗透出丝丝冷意。
“好胆色,十年前那桩事老娘还没忘了,十年后又来一手……哼!”柳非烟挑起眉毛,冷冽的哼声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霎时间冷了下来,“这回新帐旧账一起算,敢动老娘看中的人,当真是活腻了!”
抬眼唤道:“明玉。”
“是。”明玉低头答应。
“这么多年待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想来你也厌烦的不行了。收拾好行李,你和玉竹随老娘出谷走一趟。”柳非烟望向窗外如诗如画的花草树木与翩翩起舞的蝴蝶,丹凤眼中显露出从未出现过的神气,“老娘退隐江湖二十年,如今倒要看看,这武林,是否还能有二十年前那么成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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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风静,夜深沉。一豆灯火摇摇欲坠,红烛边,蜡泪不断流下,烛台上已经凝结了一团红蜡。
客栈中,兰箫端着茶盏,静静地坐在桌旁,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玉瓷一般的面容映着昏黄的烛光,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跳跃着红烛的光芒,神情略有些飘忽。
门外忽然响起一串轻轻的叩门声。
兰箫将目光收回,淡淡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兰幽跨进门槛,回身关上门,抱拳道:“教主,属下收到消息,今日白日里那位名叫岑柳的公子,最近一段时间四处游玩,足迹遍布中原,不论是山水奇景还是寺庙殿宇,他都去过了。而且没有固定的行进方向,在江湖中也没有相识的人,此人就像是几个月前凭空出现在人间的一般。属下无法查出他的来历,请教主责罚。”
“嗒”的一声,茶杯被搁在桌上。兰箫缓缓站起身来,揭开灯罩,拾起桌边的灯剔,伸进灯芯轻轻拨动,神情认真而细致。
兰幽站在一旁,低着头,动也不动。
身为碧落教四大座使之一掌管情报,也是最得教主器重的下属,却无法查出一个人的来历,绝对是莫大的屈辱。
他没有推脱责任,而是深知自己失职,静静等候发落。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地砖上,教主脸上的神情他一点也看不到,半晌,才听见前方淡淡的嗓音传来——
“罢了。”待灯芯从灯油中直立起来,屋子里的光又亮了几分,兰箫放下灯剔,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查不到,才是真正的查到了。若是被你们轻易发现,他便也不会姓岑。”
兰幽沉吟半晌,眼中划过一缕恍然却惊异的光,旋即立刻隐去,道:“谢教主。”
兰箫淡淡挥手:“退下罢。”
“是。”
兰幽恭敬地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室内灯光不明不暗,蜡烛灯芯“噗”的一声轻微的爆裂,烛火倏地窜高,随即迅速缩回原状,在透明的琉璃罩中,摇摆跳跃。
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腰间玉笛,温润的玉胚在微黄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兰箫眸中一片暗沉的黑色,脑中飞速闪过自从临风山庄乾坤盟百年大会开始的一连串足以令整个江湖震个三震的事件——青城派被灭,碧落教与沉月宫联手,紧接着便是魔宫出世,大肆屠杀江湖门派弟子,华清州在一夜之间几乎全城被毁,临风山庄迅速采取行动,乾坤盟横跨黑白两道扩大至前所未有的规模,却至今静伏不动,等着魔宫先发制人……
虽说这段时间江湖上并不太平,魔宫依旧兴风作浪,却实在没怎么惹到他的身上来。然则毕竟他碧落教与沉月宫可是魔宫的眼中钉肉中刺,在这么个当口,他们二人才是最该有事做的才对。
如今仔细一想,确然是有些清闲的不太正常了。
再略略回想一番今天白日里碰见的岑柳……
那人的言谈举止和那一身的气韵,确实是个方外之人的模样,而且是个十分有家教的方外之人。不同于明宗少主北堂寻那自小便被保护得很好,文武双全却半点俗尘世味不知的贵公子形象,这位岑姓公子虽然对武林之事知之甚少,暂且不论他是不是装出来的,却自有那一股沉稳泰然、万事洞明的气度。
何况,连他手下的情报网络都无法捕捉到半点蛛丝马迹,这怎么会是寻常隐士能做到的事情?
兰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颌微微扬起,瞳孔中映照着昏暗的烛光,眼底却仿佛有暗黑沉沉的云层不断翻涌。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魔宫在酝酿什么计划,他都早已做好了准备。如若魔宫不出手,他便先发制人。只是眼下江湖上的风波还不够大,不过是今天你杀我几个人,明天我便砍你几个人,纵然死伤不少,却总归是小打小闹而已。
要等到真正双方开战,还要查出魔宫总坛的所在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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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泥炉子上,铫子中的水开始沸腾,哔哔啵啵的气泡不断地炸裂,水雾从气孔中不断地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