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云依旧是风流倜傥,玉面含笑,却比寻常多了几分认真,多了几分诚恳,牵着自己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初初有了为人夫的沉稳与责任。
白轻墨目送那一对新人进入洞房,听着周围的人起哄要闹洞房的喧闹声,有些恍惚。
凌昭云是她此生挚友,谁都代替不得。这和兰箫不一样。倘若兰箫有了除她之外的女人,她大抵会先将那女人杀了再和他玉石俱焚,而凌昭云和风琉月成亲,她会由衷地祝他幸福。她今日特地穿了一件淡红的千水裙来赴宴,也是不想让他的婚宴因自己落了半点清寂。
她知道,凌昭云对白色的钟爱不亚于她对莲花的钟爱,因此从未见过他穿白色以外的衣服。
那一身烈火一般的红,明明不是属于他的颜色,却在今日让他比寻常更焕发了绝然的光彩。那是沉凝而不沉重的气场,是轻扬而不轻浮的气质。
今日是第一次。
也许亦是最后一次。
手背忽然被覆上一阵温暖,白轻墨微怔,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兰箫。
“怎么了?”
兰箫保持一贯的微笑,掩在冬衣长袖下的手更握紧了她:“手怎的这样冷。”
白轻墨道:“我体质纯阴,一年四季都是这样的凉,只不过冬日里更明显一些罢了。”
语气平淡如往常,仿佛周围热闹的气氛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们二人,言行之间兀自是寻常风度,丝毫未曾沾染那喜庆的气氛,只不过较之平常少了几分冷意。
兰箫道:“幸好当日在大漠中没让你借天地之阴将身体彻底锻造,否则今日我握住的,岂不是一块寒铁了。”
白轻墨笑道:“那你可真要多谢我,没有执迷不悟让你的手被冻着。”
兰箫伸出手来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道:“你还知道你自己执迷不悟。”
白轻墨怔了怔。男子的手已经撤回,自己的脸上还存了一分热度和微微的疼意。
他们俩之间再亲密的事情也都做过了,床笫之私那回事,现在反倒不会那般忸怩作态,只是这寻常之间的宠溺之举,倒还是少些,偶尔做来,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看着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嘴唇微张却半晌说不出话来的形容,兰箫忍俊不禁,笑了。
白轻墨看着对面男子那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形容,当下微微着了恼。今次竟是被他当成三岁小儿来取笑了。
当下淡淡“哼”了一声,转开脸不再看他,面色凉悠悠的,耳根子却攀上一抹红意。
兰箫将她的神态形容皆看在眼里,目光灼灼,却带着取笑的意味,眼看那耳根子的一抹红意已经攀上了脸,女子的望着别处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兰箫晓得该点到即止,当下敛了笑意,低头凑至她耳边,道:“你这样的脾性,倒同我第一次见到的大相径庭,想来你我二人成亲之后,也不必再有孩子了,有你这样一个孩子气的,也委实够磨人。”
这到底还是在婚宴的大厅里,一对新人方送入洞房,外面的人多得很,他们二人身份皆是特殊,他竟然就这样凑近过来做亲昵之态。
然而,听见他说出的话,却叫白轻墨连提醒他该有的礼节都忘记了。
“你方才说什么?”
兰箫看着她转过来的双眸,漆黑如夜空,明亮如星辰,含着丝丝震惊之色,倘若周围没有这许多人,他定然要忍不住吻上去的。
微微笑了笑,兰箫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说的什么,你没听清么?”
女子的眼睛再次睁大了一点。
兰箫无奈一叹,然后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道:“我们俩究竟是要成亲的,而你的体质虽然不易有孕,日后也未必不能有孩子。倘若生出来,你还想不要么?”
白轻墨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虽然笑意明显,却完全不似玩笑。
他是真的想要和她成亲,真的想要一个孩子。
白轻墨颤了颤。
与自己所爱之人朝夕相处,她何尝没有想过与他成亲。只是想要一个太平的婚宴,定然要有一个太平的江湖,眼下他们二人不可能拥有一个安稳的亲事,因此她也一直没有提起。今日他竟然说了。
丝丝甜意从心底泛上来,白轻墨垂下眼睑:“倘若我不想要,你又能怎样?”
兰箫一直瞧着她的神色,听得她如此说,只是微微一笑,语气自然而肯定:“唔,依我看来,倘若是我想要,十有□□是不会没有的。”
“……”白轻墨嘴角抽了一抽,抬眼瞪他,“下流!”
兰箫眸色深深,仍旧弯着嘴角笑。
他知道她心里所想,因为她所想正是他所愿。
男子凑到女子的耳边,语声轻缓却沉凝如承诺:“待魔宫彻底退出江湖,我会还你一个更为盛大的婚礼。”
话语响在耳边,随着温热的吐息传入身体每一处神经,白轻墨心中微动,看着自己衣袖下被握住的指尖,缓缓启唇道:“好。”
远远的单飞看着那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听不清到底说的是什么,然则姿态亲昵,委实不是寻常做派。仰脖灌了一口酒,单飞咂了咂嘴:“啧啧啧,看那两个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明目张胆地调情,啧啧啧……”说着转向旁边的北堂寻,“要不我们也……”话没说完,看见北堂寻那纯洁的目光望过来,就噎在了喉咙里,单飞抽了抽眼角,“算了……”
倾云楼主与风琉月的这一场婚宴做得十分盛大且顺利,连魔宫都没有来捣乱,足见凌昭云的面子有多大。
然而,就在所有人宿醉之后以为新郎官应该还在和新娘子享受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凌昭云已经换下了大红的喜袍,一身雪白的长衫,手上拿着一柄玉扇,站在庭院里,在天边微露的晨曦下,泛着冷白的光。
同样站在庭院里的,还有白轻墨和兰箫。
看着凌昭云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合上,背着一包裹轻便的行李走下台阶来,白轻墨面色淡然,眼神却略有些复杂:“你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了?”
凌昭云走近前来,面上依旧是那风流倜傥的笑意:“屋子里的沉香燃得很好,她能一直睡到巳时,醒来便能看见我留的信了。”
气氛一时有点沉重。
兰箫张口道:“你怎的将喜服换下来了,你穿红色倒是很好看。”
凌昭云道:“喜服红得太烈,这辈子只要穿一次就够了。”
兰箫微微沉默,然后目光中升起几分敬佩:“风琉月这辈子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凌昭云淡淡一笑:“但愿罢。”
和往日同样的神态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深意耐人寻味。
白轻墨看着凌昭云那双在黎明中神色朦胧的眼睛,心底一涩,道:“好了,再等就要天亮了。若是不想被你夫人抓个正着,就赶紧走罢。”
凌昭云用扇子敲了敲自个儿的脑袋,道:“是了是了,咱们赶紧走罢,轩羽他们几个还在外头等着呢。”说着便就着满地凉悠悠的黎明微光,背影潸然地往门口走去,直到拐角出门,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兰箫看着凌昭云头也不回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正欲拉着白轻墨也跟出去,却立即察觉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兰箫皱了皱眉,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面对面站着,垂头凝视着她的双眼,逼问道:“你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究竟是怎么了?”
白轻墨原本就脸色发白,被他这么一问便越是白得吓人,眼圈却红了个透,哑声道:“风琉月才刚嫁给他,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他就要和我们去那样凶险的地方……他这副模样,让我怎么放心……我根本放不了心啊。”顿了一顿,喉咙有些哽咽,“我多愁善感又怎么了,你凶什么凶。”就这样说着,眼泪便顺着红透的眼角流了下来。
兰箫怔住了。
他极少见她哭,第一次是在临风山庄品梅会上,他第一次吻她。第二次是在大漠里从鬼门关将她救回来,他逼她接受他。
这是第三次。
而她竟然说他凶她……兰箫心中巨震,身体的反应却快过大脑,猿臂一张便将她紧紧地收入怀中:“对不起……”
白轻墨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心乱如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眼角湿透,朦朦胧胧的泪眼抬起来四是要看他的眼睛,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这段时间我心里怔忪难受的很,总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他这样就走了,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同风琉月说,他根本就不懂女……”
兰箫按住怀中女子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肩膀,用力搂紧她。肩膀上的衣衫湿了一片,女子将脸用力埋进他的颈窝,抽着鼻子,眼泪如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流出来。
兰箫这一刻才觉得怀中的这个人竟然生得这样小,自己完全可以将她包裹住,他用力抱紧她,在她的耳边低声叹息:“你哭得我没有办法了。”
女子的哭声细碎却很久没有终断。天边泛起鱼肚白,庭院转角处,一名白衣玉扇的公子久久地倚墙站着,身体一动不动,漆黑的眸子里蕴满了深深的感动和哀伤。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