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阳听了李仲秋的话,闻得这柳娉婷竟许给了张炳华那样的人,不免暗叹可惜,又问道:“既许了他家,已成亲了么?”李仲秋道:“因柳世伯过世不久,柳姑娘尚在孝中,还未成亲。两家商议定了,只待孝满便嫁过去。那张炳华倒也算殷勤,差不离一天一遭的往柳家跑。柳家如今日常的柴米油盐,皆是靠着他了。”说着,不由又瞥了季秋阳一眼,又道:“若是哥哥还在淮南,当不致如此。”季秋阳却道:“这也是各人的姻缘命数。”李仲秋听他如此说来,一笑也就罢了,因说道:“我今日来,本还有一桩好事说与哥哥听。不想哥哥竟已有了亲事,那事不说也罢了。”季秋阳听了这话,心里知局,也就不问。
两人坐了一回,清谈片时。季秋阳因问道:“你今次进京,是只为游逛呢,还是另有打算?”李仲秋道:“一则是领略领略京城风土,散散心事;二来春闱在即,试上一试也没什么妨害。”季秋阳点了点头,说道:“这也罢了。”李仲秋笑道:“我往日只道哥哥是淡泊名利的,不想原来哥哥亦有此心。”季秋阳莞尔道:“我不过是个俗之又俗的人罢了。”李仲秋笑道:“哥哥来京中几日了?一向只在这客店住着么?”季秋阳道:“我到此处也有十几日了,因看天气寒冷,一向少外出,日日只在客店里盘桓。若有事情,便差竹心出去。”李仲秋便拊掌叹道:“如此,岂不闷杀人了?这京里繁华,不比别处,日日只在这客店之中,错过多少热闹,岂不可惜!何况哥哥来年既要应考,此时多结交几个朋友,也没什么坏处。我知道此地几个极好的去处,今日便邀哥哥一道去看看。”说着,便要起身,喊竹心替季秋阳拿衣裳。
季秋阳却情不过,又看他是个风火脾气,也就起身,穿了衣裳,披了大氅,又防落雪,吩咐竹心取了一顶竹编斗笠,同那李仲秋一道出门而去。
出到街上,因已是年下,虽则天气寒冷,街上仍是行人如流。两人便顺着街道往下走去,那李仲秋指手画脚,将京里可玩之处一一讲与季秋阳听,又说道:“这个时候,吃午饭也还早。我们不如便到城西的福兴园去,那里新来的极好的杂耍班子。看过了杂耍,咱们再到朱门街上的闻香楼吃饭。”季秋阳见他这等盛情,点头应了。
当下,二人雇了一辆车,向城西行去不提。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贵人
那两人乘了车,一路行至城西李仲秋所说之福兴园。
待到园门口,二人下车,开发了车资。李仲秋便吩咐那车夫,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还来此处接,就打发了车夫离去。
季秋阳下得车来,只见那园子占地颇广,门口车轿纷纷,行人往来穿梭不息。李仲秋在旁说道:“啊呀,今儿只怕人多,里头恐没地方坐呢。”季秋阳说道:“不过一个杂耍班子,竟能招来这许多客人么?”李仲秋道:“你不知,今日在这里登台的是有名的常胜班,他们这班里艺人的把戏甚多,惊、险、奇、绝,四个字竟是占全了,与那寻常跑江湖的大不可同日而语。京里人皆爱看这班子的戏耍,他们登台的日子,戏园子里必是人满为患,不提前来占个位子,怕是不成的。”季秋阳听闻,便问道:“既是这等,咱们又不曾早来,里头哪还有位子可给咱们坐呢?”李仲秋道:“这却不妨,里头有那大户人家差来占位的家人,与他几个钱匀凳子出来便了。”
二人说着话,步进园中。
那园里是偌大一间敞厅,正前方是一张戏台,地下放着一百多条凳子,唯独戏台正下方摆着七八张方桌并藤条椅子。二人望去,厅中果然已是人声鼎沸,只台前的几张桌子尚还空着。
眼看此景,季秋阳方才信了李仲秋方才之言,又问道:“人这样满,却怎样好?”李仲秋便寻了个与主人看座的家人,与了他一串钱。那人便匀了一条凳子出来,李仲秋遂拉着季秋阳坐了。
二人坐定,季秋阳见那台上空空如也,台下却挤满了人,只觉滑稽可笑,遂向李仲秋道:“如今这世道也是反了,这耍把戏的倒叫客人候着。”又指着那几张桌子问道:“别处都满了,唯独这几张桌子空着,想是与什么人留的?”李仲秋颔首道:“不错,京中亦有许多达官贵人,爱来此地观玩的。这京中不比别处,天上掉下个雹子,都能砸着个官帽子,故而这几张桌子,若是平常的品官子弟,还坐不着呢。今儿留着,也不是谁先定下的,倒也没贴条子。”
二人说了一回话,这厅中却是越发热闹了,不时有人进来,也如李仲秋一般,寻了旁人弄张凳子坐了,真弄到个无处插足的境地。又有小贩提了篮子,进来卖花生、瓜子、杂糖、烧饼等物,吆三喝四夹着那众人高声说笑,厅中更如滚开了锅一般的喧闹。季秋阳见热闹到这不堪境地,堂中的气味又十分不好,心中便有几分不喜,碍着李仲秋跟前,也不好言语。李仲秋起来,问小贩买了些零食,便让季秋阳。季秋阳哪里吃得下去,只推谢了。
正当此时,外头走进几个客人,一齐走到戏台前那几张桌子边,寒暄了一阵,便各自落座,偏又将正中间一张桌子空了出来。
季秋阳见这些人皆穿戴不俗,仆从如流,心中暗自揣度这起人的身份。那李仲秋兀自言道:“这起人将中间的桌子空了出来,却不知要留与谁的。”
正说着,却听其内一人道:“今日萧公子却迟了。”另一人道:“听他府上人说起,萧公子一早便进宫去了,到咱们出来时尙不曾回府,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那人道:“既是这等,咱们等等又何妨?”另一人笑道:“咱们虽能等得,只怕这杂耍班子就要登台了。”那人道:“这有何难处,不过使人知会一声便了。”说毕,便向身侧随侍的小厮言语了一声。那小厮点头应下,向后台飞跑进去,不多时又转了出来,向他家主人道:“班主说知道了。班主上覆各位老爷,说既是萧公子未到,平日里又常蒙各位老爷照顾,就等半个时辰罢。”那人点了点头,便不言语了。
其时,堂中吵闹非常,季秋阳也只模模糊糊大约听见了几句,心底思忖道:只为等他一人,便叫这许多人等着,真不知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般又坐了一回,果然台上再不见开戏,只一个身着蓝布长袍的麻脸中年汉子,抱了月琴出来弹了两支曲子,算作串场。季秋阳听那曲调,虽觉悠扬悦耳,倒也并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如此又熬了些时候,场中有人便按捺不住,嚷嚷起来。台前坐着的那几人倒是面色淡然,置若罔闻,只吩咐家人取了自带的酒食出来食用。
正在此热乱之际,门外忽有人开道般喝了一声,这声响如炸雷,堂上众人皆吃了一惊,齐齐回首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自门外走了进来。
季秋阳眼观此人大约二十出头,颀长身材,身着白狐皮裘,额上勒着一条岁寒四君子织金抹额,当中还镶着一块指顶大小的羊脂玉,越发映衬的他面若冠玉,目含冷光,神采奕奕,俊秀非常。季秋阳打量了一番,不由赞了一声,心中暗道:此人生的当真一表人才,不知究竟是何许人也?
只见那人迈进门来,步如流星,径自走到台前。台前坐着的那几人,连忙各自起身,拱手作揖,向那人问好,都唤他为萧公子。
那萧公子倒甚是温驯谦和,一一回礼,又笑道:“因些细故,我却来迟了,倒劳烦诸位久等,我心中甚是不安。”众人都笑回无事,当下众人各自归座,萧公子果然在那当中的桌子边坐了。
待众人落座,台上这才有人出来报说开场。
萧公子见状,便向左右笑道:“我还道今日迟了,必看不完整。谁料今日这常胜班也开的迟了,到了这个时候,竟还不曾登台。”旁有一人嘴快,又为讨他的好,便将适才之事讲了一遍,说道:“程兄为等公子起见,特特儿吩咐班主将开场时候推了。”萧公子听闻,连忙说道:“这怎么好?这又不是我自家的戏班子,咱们今日又不曾包场,倒如何能让这么一场的人都干等着?”说着,又向那吩咐之人说道:“程兄虽是一番为我的好意,我却不敢领受了。”
那姓程之人连忙笑道:“公子言重了,在下是想着公子不过迟上片刻功夫,须臾就要到的,故此才打发人问了班主一声,哪里是吩咐的?且这事也是班主应下的,若果有不妥,班主又岂会答应?”一旁众人也都打圆场道:“委实如此,公子安心看戏便是。”那萧公子这才不言语了,底下随侍的家人送了茶水细点上来,坐等开戏。
便在此时,偏生又有一人多话,问道:“公子今儿进宫倒去的久,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那萧公子顿了顿,忽而笑道:“并没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家里太太病了几日,太后娘娘挂心。今日进去逢上,便问了几句,不想便迟了时候。”那人听闻,忙奉承了一番,又连连问询,那萧公子也只待答不答的。
季秋阳在后面看够多时,将这景象尽收眼底,眼看此人说话行事,甚有分寸,暗暗点头道:这京里地方,不比别处,略有些风吹草动,便上达九重。此人如此势大,却倒十分的谦逊,说出的话来,却半点儿错也挑不出,再不肯行半分仗势欺人之事。难为他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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