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更加疑惑,连连追问。那陈秋华拧不过她,只得说道:“去年我还在你家读书时,曾使丫头送了一包亲口嗑的瓜仁与他,外头是拿我的手帕子包的。丫头回来告我说,那包瓜仁他接了,手帕也再没还我。若他并没那个意思,又拿我的东西做什么?这心意可见一斑。”
傅月明闻听此事,不觉笑了,说道:“你那块手帕可是粉色的底子,上头绣了一朵兰花,另有一张信笺在里头,题着你自家吟的一首小诗?”陈秋华听闻,连忙问道:“你却怎么知道?”傅月明叹气道:“自然是他告与我的,你私下偷送东西与他,令他好不为难。既不能薄了你的颜面,又不敢污了你的名声,只得将手帕信笺全烧了,瓜仁给了个小厮。我听了这事,要跟你说,因家事忙碌一向没得空闲。今儿你既提起,我少不得告与你。他心里自来就没这个意思,就是这门亲事,也是他自个儿来提的,你情我愿,并无我家以钱势压人之说。你那心事,全是你自个儿胡思乱想琢磨出来的,还不快收了心,这般下去,只是自误了前程。”
陈秋华听了这一席话,便如五雷轰顶,面色蜡白,呆若木鸡,半晌无言。傅月明见她这等模样,倒也觉可怜,又劝道:“世间好男子颇多,你又何必执泥在他身上?他若当真对你有意,你为他痴守倒也罢了。如今只是你自家一头热,又有什么趣儿?”
陈秋华垂首默默,半日才又说道:“既是这样,那日他为何回我的对子?”傅月明先是不解,落后方才想起是为初次上学那日,她当堂出联,硬要季秋阳应和一事,只是又气又笑,说道:“素日里人都说妹妹是个书呆子,如今看来妹妹不止是个呆子,更是魔怔了。这些故事,都是书里编来唬人玩的。只因你一个对子出的好,人就动了心,就要同你好?哪有这样的事!那日你当堂难他,他不回倒要怎样?是自认学识不佳,还是冷你的场?你给人出了个大难题,还沾沾自喜呢!”
陈秋华这才如梦方醒,只是心有不甘,停了半晌,方向傅月明冷笑道:“姐姐也不要得意,他如今进京赴考,若是不中,那便是个绣花草包,中看不中用的。若是高中,京里繁华迷眼,陈世美这样的人也不算很少。姐姐这官家太太,也未必就做得成呢。”傅月明听了她这番言语,心里大感腻烦,只淡淡说道:“若当真如此,可不就说妹妹这大才女也是瞎了眼,识错了人么?”言毕,更不多话,径自向外去了。
那陈秋华在屋里坐了片刻,也就出来,两只眼睛红红的。丫头纂儿瞧见,忙问她怎的。她只说是被风迷了眼,就此支吾了过去。
过得片时,傅月明出门净手,回来就见唐春娇拉着那小丫头纂儿在一背人处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待要过去看看,这两人却倒散了。唐春娇照旧回屋,那纂儿却往后头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帕
傅月明见此情形,心中生疑,因看纂儿往后头去了,正想跟上去问问,偏巧唐春娇又自屋里出来,向她笑道:“姑娘哪里去了,这边斗牌少人手呢。爱玉输的急了,再不肯玩了。”傅月明只得说道:“不过是个玩意儿,一年到头不过这两日玩玩,能输几个钱,就慌成这个腔儿了。”说毕,跟她走进屋中。
入得屋内,果然见唐爱玉在一旁坐着,手里捧着个茶碗,炕桌上散了一桌的纸牌。陈昭仁在一边坐着,面前摆着两串子钱。
傅月明便笑道:“仁哥儿也不说让让妹妹,只顾赢起来了,倒把妹妹给吓怕了,再不敢玩了呢。”唐爱玉才待说话,那陈秋华忽然走上前来,自陈昭仁身前拾了那两串钱,掷在唐爱玉跟前,扭头向陈昭仁道:“钱还了人家,咱们家虽穷,也还不将这两串子钱放在眼里。没得叫人说咱们小眼薄皮,钱到了眼里拔不出来!”
屋内众人不防她忽出此言,尽皆怔了。
傅月明便道:“原是个玩意儿,谁还认真呢。大年下,我白说笑与你们听的,你倒做起真来,好没意思的。”唐春娇也连忙笑道:“都是我不好,先头同傅姑娘说了句玩笑话,倒惹出这桩子事来。你们两个都别恼了,只算在我身上就是。想是这里是没我说处的。”陈秋华冷笑点头道:“你这话倒是在理,这里确是原没你的说处。我们是一门亲戚,坐在一处说话,你却是个什么人,挤在这里插嘴戳舌的?!”一席话,把唐春娇噎得粉面发红,含羞抱愧的闭了口。
傅月明见她这等伤人,只得说道:“她虽不是你亲戚,大节下来你家门上拜年,也算你家的客。你又何必这等夹枪带棒的?说这有的没的,倒说与谁听呢?”陈昭仁亦帮口说道:“不过一个游戏,消闲耍子的,大过年的长辈们都在前头坐着,姐姐少说几句罢。”陈秋华又冷笑了两声,径自出门回房去了。陈昭仁向众人赔礼道:“家姐这两日身上不快,失了礼数,几位勿怪。”傅月明还不待开口,那唐春娇连忙抢着笑道:“这个自然,听闻陈姑娘一向身子娇柔,常发弱病。病久了一时心中烦闷也是有的,亲戚之间,我们自不以为意的。”陈昭仁听她说的爽快,也只一笑。
那陈秋华自屋里出来,只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身上不由打了个哆嗦。又不愿回去,那边屋中母亲和姑母还说着话,便转了步子,逶迤回房。
走到屋门前,却见小丫头纂儿自书房里鬼鬼祟祟的出来,往前边跑去了。她见这纂儿形迹可疑,只道她偷窃了家里物事,便也进书房查看。
入屋一瞧,却见房中物件一概齐全,并不见丢了什么。只是桌上放着的回赠陶家的年礼,略有些走动。她上前仔细瞧了一回,见茶点盖子没盖牢,便将盖子掀开。却见里头摆着几样颜色点心,并不见什么异处。她想了一回,将手向下头一探,却摸出一条熟罗手帕,粉嫩的颜色,绣着鸳鸯戏水的风流花样,其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又见那手帕的料子乃是湖州所产,本地人家原少见的,倒是傅家的铺子里曾卖过几方。她便认作是傅月明的帕子,看了一回,心中不住冷笑,将那帕子掖在袖里,回房去了,也不向人提起。
前边堂上,陈举人同着傅沐槐翁婿两个坐着说话。因着陈家败落,客也就甚少,家中倒也清净。
临近晌午时候,陶家送了年茶下礼过来,陈举人连忙张罗招待一阵,又使小厮进书房将备下的礼拿出。那纂儿在后头看见,捏了一把子冷汗,却见礼送了出去,并未有何异样,才略松了口气。
少顷,陈家堂上摆了宴席,款待傅家一干人等。
众人入座,陈举人坐了首位,傅沐槐坐了副位,依次是陈氏、陈杏娘、傅月明、陈昭仁挨着,唐爱玉、唐春娇敬陪末座。陈秋华推说头疼不吃饭,丫头请了几请,只是不肯来。当着亲戚客人的面,陈氏自觉面上无光,便道:“她便是这等毛病,咱们自吃罢,不必管她了。”傅月明等人自然知晓故事,面上皆不提起。陈杏娘便笑着打圆场道:“侄女儿历来身子弱,年里又冷,一时又病了也是有的。”
陈举人便张罗开宴,命丫头们斟酒布菜。
陈家虽是家道中落,年节宴席备办的倒也丰盛,毕竟书香之家,不肯落了人口舌。当下,傅沐槐先起身敬了陈举人,其次是陈氏,又是陈杏娘,傅月明、陈昭仁姐弟两个也分别敬了长辈。唐爱玉、唐春娇二人因是客人,也就不曾动身。
待酒过三巡,傅月明微觉身上燥热,两颊又烧的厉害,便想出去走走,向小玉低声道:“我去净手,若太太召唤,只说就回来了。”小玉答应,她便起身往外头去了。
走到庭中,只见墙角两株腊梅开得正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便立住脚步,看了一阵,心中暗自道:去年来时,这两株树还没这样高,一年的功夫就长得这般好了。
正在此时,桐香忽从后头走来,向她笑道:“姑娘怎么不在里头吃酒,倒出来了?我正要往席上去寻姑娘呢。”傅月明笑道:“里头热,我出来走走。”因问道:“什么事?”桐香说道:“我才与我们姑娘送了些果子点心过去,她说叫我来看看,若姑娘方便,就请姑娘过去,说两句要紧的话。”傅月明听了,心里暗道:不知她又卖什么药了。嘴里应了一声,便抬步过去。
走到陈秋华的屋子里,因陈家只用着两个丫头,桐香并纂儿都在席上服侍,并无人迎出来。傅月明便自家撩起帘子进去,入内只见堂中空无一人。却听得陈秋华自里屋道:“我在屋里,姐姐只管进来。”傅月明闻声,迈步过去。进得内室,却见这屋子墙壁新刷了一番,糊的如雪洞也似,屋中靠西墙下放着一张半新不旧的桐木敞厅床,对过是一架妆台,一旁摆着一只藤箱,此外更无别物。陈秋华穿着家常衣裳,正在床畔坐着,见她进来,向她笑道:“姐姐来了,姐姐自己坐罢。我家人手少,没人能给姐姐倒茶了,姐姐自便。”
傅月明听她话中带刺儿,也不欲同她争吵,自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便问道:“妹妹头疼可好些了?前头吃酒,外祖并舅妈打发了人来请妹妹,妹妹怎么只顾不去?”陈秋华笑道:“我家中就要家反宅乱了,我还有闲心思吃酒?”傅月明听她这话说得甚奇,便也不曾接话。只听陈秋华又道:“姐姐既寻着了如意郎君,也该丢开手了,怎么这等死缠不放!我弟弟好容易定下这门亲事,姐姐又来使计捉弄!幸亏我发现的早,挡在里头,不然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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