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渊垂着眼想着事情,阿卢就跟在他身后,虽是步行但很快就走到了书房外边。
宋子卿如同松柏一般挺直的身影就立在里面,透过开着的窗口,正好可以看见他透着少年英气的面庞。萧沉渊唇角轻轻的扬了扬,似乎是个极其细微的笑容:“有时候,看看年轻人,我便要忍不住想起我少年之时。真有点岁月不饶人的感伤......”
阿卢低下头:“宋子卿如何能够和殿下相比?”
萧沉渊笑了笑:“江山代有才人出,人皆有所长,如何就比不了?”他已然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少年傲慢,相反,就像是平息了波澜的海洋一般,宽容并且包容。
苏长生亦是等在那里,见到萧沉渊进门,跟着宋子卿一起起身行礼。
萧沉渊伸手把人扶起,对着宋子卿问道:“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宋子卿的脸上带着一丝真切的恭敬,他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萧沉渊的话,然后直接把来意说了出来:“近日来,关于陛下和太子妃的谣言日益增多,陛下颇受烦扰,心情烦躁,昨日便让属下彻查此事。”
事实上,这谣言能够传到如今这种地步,若说背后没有萧沉渊插手是绝不可能的。所以宋子卿才会特意来问一句——这毕竟是皇帝第一次对他委以重任,若是做不好,岂不是前功尽弃。可是,若是要做得太好了,似乎又有些违背萧沉渊的本意、破坏了他暗中的布局。
“你们都坐下吧。”萧沉渊点点头,他首先走到里面,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然后才轻轻的敲了敲桌案,应声道:“没事,这事不急。”
萧沉渊轻轻的抬眼看了看宋子卿,声音淡淡的:“我那皇兄的为人,我现在已经算是摸了个七八分。他为人多疑又自负,最喜欢玩弄一些小心机和手段。要他信任一个人,那就要完完全全的把那个人拿在手上不可。你觉得他为何要重用你?虽然有一部分是要敲打长公主、敲山震虎,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虽然出身尚可却无依无靠,若要在官场行走,除了他之外就再无可以依持之人。”
宋子卿认真的听着,狭长的黑眸里掠过一丝了然之色。
萧沉渊低头喝了口茶,润润略有些咳意的咽喉之后才继续说道:“他当初为何信任荣国侯?难道是因为荣国侯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情分非常吗?”萧沉渊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种冷淡而轻蔑的意味,“当然不是。在他看来,什么情分都不可信。只不过是荣国侯府早已有衰败之势,能有今日全凭圣宠。他还要弄个薛淑妃在身边,偶尔宠一宠来显示自己对荣国侯的宠信,若是有时冷一冷,就是想要敲打对方。这样一来,荣国侯一进一退都要跟在他身后,时时刻刻的揣摩圣意,还不是要被他紧紧揣在手心里?”
宋子卿若有所觉的低下头,认真问道:“那属下要如何是好?”
☆、第41章
萧沉渊看着他,说道:“你尽管去查就好。不必查的太认真,这种事他肯定不可能交给你这么一个新人去查,更多的只是考量的意思。”萧沉渊有些意味深长,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你只管认真去查,最好查到我那几位皇叔手上,反正他们也的确跟在后面帮了不少‘忙’。”
阳光窗棂透进来,轻柔的给人脸色涂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是一种轻薄并且温暖的暖色,使得萧沉渊面上的笑容变得稍微温和了一点:“到时候出了事,他必然会出手救你。那样,在他眼里:你就是一个会听他的话、认真做事、生死全凭圣裁,能被他拿捏在手里的‘忠诚之士’了。”
宋子卿恍然的松开皱着的长眉,点头应道:“属下明白您的意思了。”
萧沉渊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小小的出了一会儿神,他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着说了一句,“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比较难以把握分寸。毕竟几位皇叔都已经快要和皇兄撕破脸,他们若是一时兴起要杀人,怕是连皇兄都来不及救你。”
宋子卿摇摇头,诚恳的回视萧沉渊:“属下别无所长,唯有一条性命和一腔孤勇而已。若是连这一拼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何为殿下效忠、为国效力?”
萧沉渊闻言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轻轻道:“我明白了。”他顿了顿,道,“你的身份不宜在这里久留,先回去吧。若有其他事,我会令人去寻你的。”
“是,属下先告退了。”宋子卿垂下头,恭敬的行礼之后才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苏长生才颔首评价道:“真是难得,这般出身还能养出这般的性情,居然和周云起有几分相似。”如今,也只有他能够这般轻描淡写的在萧沉渊身边说起周云起。
提到周云起,萧沉渊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蹙,似乎是喝到了冷掉的茶水一般,他想了想后便接着说道:“周云起为人忠且直,但这忠直里头又有些过于迂腐。倒是不及宋子卿通透。”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当然,若是行兵作战、统筹全局,宋子卿自然是比不上他的。”
苏长生眼见萧沉渊已然能够如此轻易的谈起周云起,心中微微有些松了口气——他并非有意揭开伤疤,只是只有真正的放下旧伤才能够彻底痊愈。
说起周云起,他便想起了戎族的事情,便接着问道:“周云起已经上书要亲征北魏。不出意料,皇帝应该很快就会同意此事。那么戎族那边就无人可守了,不知殿下有何想法?”
萧沉渊默不作声的喝了口茶,舌尖是苦涩的茶水味,他先问苏长生:“你意如何?”
苏长生起身看了眼墙上的地图,便道:“戎族若要入关,最可能要攻打的就是大同。”他顿了顿,似乎思索了一下,“依属下看来,周云起应该会把陈宗留在那里。”
“陈宗为人稳重,又善守,手头有兵有粮草,应该是不会叫人太过担心。”萧沉渊点点头,然后又接着问道,“若是戎族绕过大同,去宣府呢?”宣府亦是边关重城,容不得不去重视。
苏长生轻轻叹了口气:“对魏用兵,周云起势必要带走一二将领,除了陈宗要留下安定边地之外,怕是留不下多少大将的。”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秦国看上去精兵猛将比比皆是,上有萧沉曜、周云起这般少见的将帅之才,下有陈宗这般可稳大局的大将,冲锋猛将更是不少,但真论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却没有几个。
萧沉渊和苏长生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念到了一个名字。
“林文岸。”
林文岸名字听起来挺文气的,却是个三大五粗的精壮大汉,一把大刀可使得虎虎生威。此人乃是冲锋陷阵的能手,有一夫莫当之勇。他曾经在一战之中,独自闯入敌军包围,挥刀取上将首级。虽然事后手臂上的一刀险些叫他废了一手,但是却也半点不损其勇。这样一个人,若是安排一个善谋的军师在侧,估计也能够勉强独当一面。
萧沉渊和苏长生为那与过去一般无二的默契相视一笑,可他们的眼底都带着相同的忧虑。
周云起到底是将帅之才,他这安排必然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便是萧沉渊和苏长生,仓促之间也只能如此而已。可是,林文岸那样的人,普通的军师真能够看得住吗?
苏长生回视了萧沉渊一眼,眼中神色一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垂首行了一礼,沉声道:“殿下,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他声音有些沙哑,面部依旧僵硬的没有一点人气和表情,但语声里却透着一种坚定而决然的意味。
萧沉渊徒然抬起手打了个手势止住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思绪,他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定:“我知道你要所说什么。”他很罕见的迟疑了一下,缓缓道,“让我再想一想吧......”
苏长生没再说话,退了一步。
萧沉渊双手交叉握在桌面上,他似乎认真思索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沉默的起了身:“王妃的药估计快要好了。我先去陪王妃喝药,”他侧头认真的看了眼苏长生,一直看入他的眼底,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志,“此事容后再议。”
“殿下......”苏长生皱了皱眉,还要再说什么。
萧沉渊已经抬脚往门外走:“不必再说,我先想想,明日再告诉你我的决定。”他话声落下,人已经跨出门槛,快步往外走去。
阿卢本就负责萧沉渊的安危,见萧沉渊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便急忙追了过去。
苏长生一人留在原地,他看了眼那远去的两个人影,似乎低头叹了口气。阳光照在他平凡而僵硬的脸上,他那缓缓收回的目光却依旧可以叫人想起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才子,心神为之一动。
这世上,有“士为知己者死”也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能祸福趋避之”。苏长生这一生,一直走在这条路上,从未有半点犹疑,刀剑加身而不改其心,虽九死亦无悔。
萧沉渊和苏长生或许还不知道,受谣言困扰的并不只是皇帝和杜云微,还有那么一个人,为了这个谣言吃不香、睡不着,整日烦扰。
杜德出身名门,弱冠之时便被先帝在金殿上点为探花,仕途顺利。后来有了个太子妃的女儿,先帝和他都心里知道:等到东华太子登基,他这国丈必然要致仕的。所以,先帝大笔一挥,把他从户部左侍郎提到户部尚书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