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钰不会因为得不到回应便出手强行为之,碰壁之后,他反而放下,神情更是高远优雅,眼眸里的神色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期许和柔情,而是换回了自己平日的轻舒浅淡,像水一样缓缓流淌着自己的路线,只跟董如说了那么很简单的话:一路顺风。
这是给董如说的,也是给他自己说的,不为别的,只为成全自己的骄傲。
你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不会去碰,更不会去伤害,如果那个东西到头来反而觉得他很好,他更加会避而远之,若不是真心实意,他宁愿弃如敝履。
他在很早之前,就在心里问过自己:你真的喜欢她么?你动心了吗?那你失败了吗?
是的,我动心了,但我却失败了,还没开始便已失败。
但是苏流钰笑了笑,笑容清幽典雅,并不为自己的失败就悲伤,就怨天尤人。
败了就是败了,只怨自己,不怨别人,但是他…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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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楼上下来,一直守在底下的紫述和萧勇便是赶忙迎上前来,将她细细打量了,见没什么问题才算是松口气。
现在的烟花比方才的更加耀眼灿烂,几乎漫天的花朵在空中爆开遮蔽了整个夜空,人们更是欢喜异常,在地面上指着那些烟花兴奋地叫个不停,紫述也是高兴地拉着她看,一会指指这个,一会看看那个,神色很是兴高采烈。
可是董如却在间隙之中,猛地回头朝着城楼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里依旧寂静,城楼上只有大红灯笼高高随风摇晃着,却看不到半分人影,和他们身处的环境就是两个世界。
董如忽然觉得他们就像红尘中的小丑,而那个站在城楼上始终有着淡淡笑意的男子,就是冷眼扫视众生的青天。
她想起他刚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是不是也觉得这里很是孤独?
她默默看了一眼,便是转过头去不再看那个方向,笑着挽起了紫述的手一起探讨起了那个烟花最好看。
只有那个方向的城楼已然在欢天喜地中静静鼎立着。
原来,青天有时候也会感到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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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和卫七郎两个人。
卫七郎直直跪在青砖地面上,头却抬的高高的,眼睛直直望着皇帝,毫不退缩。
而皇帝,却是站在一扇窗户跟前,手轻柔地摸着供在窗户底下的一张弓,那张弓正是先前卫七郎手里的弓。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皇帝冷漠的神色看着这张弓却是带了些柔和,眼神追忆,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有些感叹岁月。
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想不到我送给你娘的弓,到头来还是到了我的手里,命运弄人么?”
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皇帝自称‘我’。
下方的卫七郎没说话,抿着唇望着皇帝,一只手却是紧紧攥着一缕秀发。
这缕头发是他今早给董如梳头的时候,背着她悄悄剪下来的。
他很早的时候就想剪她的一缕秀发下来,然后和自己的头发用红绳绑到一起,做成一个荷包带在身上。可是竟然直到现在都没有达成这个目的,那便只能偷偷剪了,但还没来得及让人做荷包,他就是被皇帝一直因为辞官的事情留到了现在,便只得将它紧紧攥在手里。
“你回京的第一天便是将这张弓送了来,看见这张弓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退意。官场仕途,荣华富贵,你跟你娘一样,都不稀罕。”
皇帝淡淡说着,却是看着弓眼睛里的神情闪着追忆,手也是慢慢抚摸着弓弦,仿佛一件珍宝一样。
“不要提我娘。”卫七郎皱眉,看着他有些厌恶,冷声说道:“从我十三岁学着处理朝政开始,就替你杀人抄家,削爵赐罪,外人眼中你是个好皇帝,一切需要我都替你承担,但我没有怨言,做臣子的本该如此。可是…”
他说着,眼底有些疲累,“皇上,这么多年我累了,我娘子还等着我过年,我不想她伤心,您放了我吧。”
☆、第九十四章:你愿意为了她,背弃祖先吗?
皇帝听着,脸色有些伤感。 忆起苏橙儿,好像当初就是他亲手将她送到卫府那个老匹夫手里的,为了什么?功高震主,为了牵制卫府吗?还是说,为了让卫家和苏家两家争斗,自己渔翁得利,所以,让她做了细作。
可是她死了,早早就走了,始料未及,也带走了所有他的回忆,也许还带着恨吧。
而今她的儿子也要走,却是为了个来自外乡的农村女子,皇帝神色有些恍惚,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人。
没记错的话,他今年好像才二十七岁吧?很年轻,正是一展抱负,踏入官场扶摇直上的大好年华,一晃眼,他跟着自己已经有十四年了,替他南来北往和不同的人周旋,替他背负着着很多皇城里不能言说的秘密,替他做一些遭人唾骂的肮脏。
他和苏流钰就像他的左膀右臂,虽然互相防范,彼此牵制,但也是对手。可是现在想想,自己要求他做了很多事,连终身大事也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而给他强行下的圣旨,皇帝心中一叹,也许真该放手了,三年前派去的杀手没杀掉他,说明天意如此,那就放手吧,可是他看着卫七郎,又直叹可惜。
培养出一个能对自己帮助甚大的臣子很难,像卫七郎这样精明,寒窗苦读数十载,一连三年勇夺三科之甲的才子,有生之年他能遇上,更是难上加难,放手意味着他要失去一个得力的右臂了,于国家来说也会失去一个好官,于百姓,于他而言,都是很可惜的。
所以,他三番四次要求辞官,他一直都不同意,而且,圣旨一下,皇帝金口玉言,岂有收回的道理。
“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让你娶江雪瑶,就放了你,你可愿意?”皇帝的手从弓弦上收回来,转身看着他,忽然问道。
卫七郎神色一凝,神色立刻沉寂下去,立时开口:“不愿!”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皇帝的脸色并没有多么惊讶生气,而是转过身从案桌上拿了一本折子扔给了他,淡淡道:“自己看吧。”
折子跌到地上,卫七郎先是看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阴沉着脸看着自己,便是伸手将那个折子拾起来,打开看了下去,立时眉头一皱,眼底有怒气闪现。
上面全是七省他所管辖之内,各个州郡所有官员的联名上奏,无非就是说,中书令罢官,恐有动摇国本之根基,底下官员不安其事,不安各命,特此奏请皇帝收回成命云云。
说的声泪俱下,看着折子都好像眼前浮现出一片跪倒在地的官员们哭天抹泪,不让他辞官的伤心场景。
将折子扔在地上,卫七郎两手紧紧握拳垂在两侧,心底怒气上涌,可又无奈,身兼重任,到此时百官都开始为难与他,逼迫皇帝给他施加压力。可是,他闭上了眼眸,脑海里念起阿如。
一年多了,从嫁与他开始,从两心相遇,到相知,再到现在的相守,就像融入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血液,她在他体内缓缓流淌,即使过了百世,到了地下,他也不会忘记。
“这个折子被我压在这里已经三天了,到现在才给你看,就是要看看你的反应,不过现在看来,倒是我多余了,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辞官。”皇帝淡淡说道,回身转过了案桌,坐到了后面的龙椅里头看着他。
书房静了下来,卫七郎的神情因为念着董如,有些柔和,他跪在那里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瞳,但是皇帝还是能看到那里头的微光,是柔和的微光,他心里住了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冷漠的中书令了。
“皇上,我娘为了您甘愿嫁入卫府,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就像我的阿如一样,为了她,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会死,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卫七郎说着,已经睁开了眼眸,淡淡的眼神里有狂烈的火苗在升起,他慢慢抬头望着上方那个明黄人影,当初他给阿如讲起他娘的时候说了谎,他娘是做为细作进入卫府的,又生下了他这个错误的生命,本不该来到世上的人却来到了世上,而今又是效命与这个男人,仿佛这是个怪圈,他和他娘都脱离不出来。
他常常都在心底冷笑,还真是讽刺的人生,这么让人厌恶的来历他不想告诉阿如。
可是,他二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本来还觉得不会倾心的女子,本着答应董月好好照顾的心理娶了她,和她相处,就觉得她还是个孩子,小姑娘,做事不聪明,想的事情也是日子里最平常不过的柴米油盐。
但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竟然沦陷了,沦陷进了那双犹如清辉皓月般的眼睛里,陷入进了她笑起来就好像花朵上的露珠般,那一抹清透纯澈的笑靥,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她温温柔柔,含着娇媚糯糯唤自己七郎的声音。
也许从一开始就倾心了吧,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又或许,他身心处,其实早就在渴望有这样一个人儿,能将自己带出这个绑缚人,挣脱不得的深渊。
“哦?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这么放不下,竟然弃朕的圣旨于不顾?”皇帝脸上的神情淡淡的,其实他早就见过那个女子,是卫七郎给他的一张画像上见过的,如今问问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