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薇窝在旁边,突然顿悟似的,“是苏西水吗?”
她发誓,她只是情之所至,完全没有要故意说太后那段风流往事的意思。
戚太后沉默片刻,半笑着看她,“是苏西水。但是那都是过去的旧事了。这么多年,我为了保住瑾洵,保住这孟氏的江山,付出的太多。我怨恨先帝将我独自抛下,可是,想到先帝对我的好处,觉得也是值得的。今日,我还能在这里等着父亲逼宫,却不能让先帝的基业就这么毁去。皇后,皇帝或许不能理解哀家的心,毕竟,哀家杀了孟氏一族,又确实还得他癔症缠身。”她淡淡的扫过瑾洵,缓缓攒个笑来,“哀家就把皇帝交给你,哀家相信你能让他好起来,也能帮着他卷土重来。”
马佳含翠已然是泣不成声,戚太后话音才落,她就抱着斗篷上来给沈薇裹上,边哭着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了,这里有她顶着,我知道外面那人是大梁的皇帝和随从,你们快些走吧,千万别再耽搁了。沁园的假山有条密道,那个密道一直通往宫外的菩萨庵,那里已经准备好了马匹。”
沈薇任她给自己系好衿带,瞅瞅戚太后,又看看瑾洵。
马佳含翠给她裹好斗篷,又把黑色的斗篷给瑾洵系上,抹着眼泪道:“朱无庸已经死了,怕是等不到苍狼军来,戚国仗就要来拿人了。皇上,您就听太后娘娘的,走吧。”
她说的字字恳切,叫人难不动容。瑾洵却是清清冷冷的,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抽出书架上的竹卷,从容的走回榻上坐下,轻描淡写道:“朕不怕他。朕也不走。”
沈薇暗搓搓的着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梆子声声,她抬头望望更漏,已经是四更天了。
窗外雪似是泼洒的盐,簌簌得下个不停。
戚太后给沈薇使个眼色,沈薇心中登时明了,赶紧上前几步挽起瑾洵的胳膊,道:“我还担心我哥呢,我现在要去接应他,我不管,你要是放心我自己去,就不用跟来了。”
“朕相信国舅明日一早必然会来。”瑾洵眼皮未抬的盯着竹卷,并没有丝毫意志动摇的模样。
沈薇装作饶有兴致的凑上来,想揶揄两句瑾洵,却不想……她盯竹卷眯眯眼,浅声道:“夫君,……倒了……”
孟瑾洵:……
总算是好说歹说,这才将皇上夫君哄出宫来。赫连郢和辕马跟在后面断后。等真的从密道钻出来,密道的机关立时就封死了。望着砸下来的巨大青石,赫连郢拍拍身上的雪,跳上去抄着手往往远处,扭头对孟瑾洵道:“雪太大了,看不到什么菩萨庵。”又看了看沈薇扶着孟瑾洵的手,咦了声,继而道,“好歹你也是拔刀比我要快三倍的奇才,怎的总是表现的病怏怏的,像个寒酸秀才?”
孟瑾洵端端的立在巨石下面,仍是一脸病容。说起来却也奇怪,明明这个角度,本该是赫连郢俯视着他,却不知为何,赫连郢的气势竟然输他一大截。赫连郢也觉察出些不对,又从巨石上跳了下来,站在不远处与他平视。
拙眼人一看,却还是看得出,纵然是两位皇帝站在一起,也总有一个身上的气势碾压另一个。这约莫就是天生的王者霸气,很显然,赫连郢天生的欠缺点儿,完全被孟瑾洵给碾压过去了。他打量阵儿孟瑾洵,索性蹲了下去,小身板在寒风烈雪中隐约有种飘零凄楚的错觉。
辕马倚着石头打量许久,最终认为,这是穿衣打扮上的差别。将见解说给赫连郢听,赫连郢瞬间有了信心,充满盼望的站起来继续与孟某人对视着,毫不客气的道:“回头换身霸气的衣服再来比将。”
孟瑾洵淡淡的扫过他们二人,抖抖斗篷上沾的雪,沿着眼前崎岖的山道若无旁骛的拉着沈薇往前走去。
半山寂静,漫天的雪把山道覆盖住,连雀鸟都不见一只。
赫连郢和辕马跟在他们身后,心中却已经开始暗自骂爷爷。尤其是赫连郢,怎么说也是和孟瑾洵平起平坐的人物,本来是为了观瞻苍狼军是何等士气,却沦为孟瑾洵的跟班兼保镖,这实在是让人很窝火的事情。
要是可以,他真想在这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把孟瑾洵一刀咔嚓掉,从此除掉了人生劲敌,便可以笑傲江湖……
沈薇却没有心思顾忌别人心中所想,平时,她特别乐观,遇到什么事情都没心没肺,可是今天,她第一次有了有家不能回的失落感。甚至越发觉得,瑾洵告诉她,她的父亲母亲去接应沈之书是在骗她。沈府百十号人,再落魄也不会落魄的人去楼空,就算是爹娘带着人去投奔沈之书,也不能连个信儿都不给自己。
她仰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忽然有只灰色的鸟儿仓惶飞过,凄厉的叫了两声。她低下头来,顿住脚步,还是开口,“你给我说实话,我爹和我娘,到底怎么了?”
☆、第31章
瑾洵拂手弹掉她发上的雪,平静的为她整理下斗篷,淡淡道:“朕说过的话,不想重复两次,走吧,从这里往城外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语毕,并不给沈薇说话的空档,拾起沈薇冰凉的手疾步走去。
雪又大,山路湿滑。
四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
风雪漫天中,沈之书重重的喘口气,将传说中重八十斤的重剑插在雪地上,压着身下的男子,那男子左脸,直从眉毛到下颚延伸着蜈蚣般丑陋的疤痕,单看右脸却也是个俊秀的男人。
“我败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男子忿忿的将头扭向一边,看容色很是不服气。
沈之书冷冷的哼了两声,道:“老子说过,以貌取人注定吃亏,你以为老子处处忍你让你是怕你不成?惹毛了老子,老子想杀你不过眨眼的事儿!朔风将军,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也不说暗话,既然事已至此,老子不要你的命,跟老子走,去昊城!”
朔风佑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幕,扯起唇角笑了笑,因为左脸的缘故,这个笑看上去实在是邪魅的很。垂在额前的几缕头发被雪打湿,让他看上去倒是比较平静。
“去昊城?我发誓,有生之年绝不会再踏足昊城半步,怎么会只凭你只言片语,就违背自己所起的誓言?你想回去救人,只管带着你的军队回去。作为你打倒我的奖赏,我不会再阻止你。”
沈之书看着他,缓缓攒出个笑来,“好,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朔风佑定定的看着他,慢慢伸出右手来。
两支有力的双手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沈之书居高临下的将朔风佑从地上拉起,兀然道:“为何不愿同我回去护驾?”
朔风佑的眉目沉了沉,讪笑道:“我有一定要留在漠北的理由,别问了,事不宜迟,你快上路吧。”
三万苍狼军蓄势南下,路过莽莽冰川,路过汤汤大河,路过荒芜原野,终于在二十天后到达岭南。
岭南介于漠北和帝朝的分水岭,是个极偏僻的小镇子,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没有几个人家,不会妨碍大军行进。出来漠北地界,气温跟着回暖,士兵们脱掉厚重的御寒铠甲轻装上路,行路也就更加快速。
苍狼又比一般的猛兽要大,骑着苍狼而过之处,犹如经受一场蝗虫重灾,被践踏的寸草不生。考虑到三万苍狼军在路上会引起骚动的规模,沈之书和右参将商议过后,决定进入帝朝地界就尽量拣荒山僻径而行。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恐慌。
*****
孟瑾洵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从山上下来之后,就一路直奔城外而来,就算是附带了个不会功夫的沈薇,偷渡出城也特别简单容易。
沈薇心情沉闷,路上就沉默寡言许多,忧心忡忡的想着沈夫人和沈荣,虽然孟瑾洵路上没少保证没少安慰,她却还是心中惴惴。
好不容易大家回到隐樵的会合点,老远就看见在马车前不停打转的宝蝶。宝蝶也听到了脚步声,急忙往这边看,立时是欢悦起来,跑过来给沈薇和瑾洵二人请安,又看到赫连郢和辕马,面上的笑容僵了好半晌。
沈薇同她解释完,走过去窝在马车里撑着腮帮子想事情。
不过多会儿,去往昊城打探消息的几个护卫也都陆续返回,汇报了些城内的情报,最后一个回来的时候,说是城中某处聚集着几千人马,还有更多的人马陆续赶来。
瑾洵听完,看着赫连郢,声音低沉的发问:“你伺机派探子来探我帝朝,是居心叵测还是想暗度陈仓?”
“诶诶,我说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的好吗?”赫连郢云淡风轻的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三年前我身中蛇毒,只身来帝朝求你救命,你也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的。算了,不跟你计较。”
“哼。”瑾洵抬头只是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将外面的狂风暴雪阻隔在车帘外,慵懒的躺在马车的榻上。
沈薇跳开,给他让出些空子,盯着车顶发呆。
瑾洵想来是困极了,头刚挨着榻就睡熟了。半晌,沈薇叫他两声,不见答应,这才猫着身子过去,解下自己的斗篷给他盖上。
她细细的端详瑾洵的脸,觉得这些日子瑾洵似乎清瘦许多,熟睡中眉头也微微揪起,好像有许多许多烦心的事儿放不下般。沈薇莫名的有些心疼,小心地把斗篷给瑾洵掖好,叹口气站起身来,挑开车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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